陆睿迈出了书房门槛。
陆正大声叫骂,刘稻两个伸手去捂他的嘴。
门外站着一个人,躬身垂首,正是陆续。
陆正看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眼珠都要凸出来。
背主!
这是背主!
这个家,疯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安静?陆睿问。
陆续腰躬得更低:我手上有些药,服下能令人昏沉沉,似睡非醒。
陆睿正要点头,陆续的头垂得更低了:这药,是少夫人回到开封,老爷让我去寻来的。
陆睿骤然转头。
给谁用的?他厉声喝道,是给谁用的?
陆续头低得只能看到头顶发髻:小人不能进内院,不清楚。
他躬着身,视野里只看到陆睿的袍袖甩过,抬眼,陆睿已经大步而去。
陆续站直了,看看院门,看看书房,叹了口气。
刘氏兄弟拖拽着陆正往后面去,陆正犹自喊着陆续的名字求救。
然而院子里站着的,都是陆睿从京城带来的人。全是生面孔,陆续一个也不认识。
最重要的是,陆续也真的不想再继续为陆正做事了。一件错事,越滚越大,到后来,都让人害怕。
他关上了书房的门,转身回去取药。
陆睿的袍角带着风,一路疾步,来到了上院。
看到的,是白日里,院门紧闭,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他这父亲啊,无论再干出什么,陆睿觉得自己都不该再吃惊再意外了。
人的底线一旦被打破,就会无止境地不停的向下落。
陆睿看着那铁锁,木然问:她在里面?
门旁婆子瑟缩,小心地道:是
陆睿道:开门。
婆子从接了这个差,就一直害怕。
今日,她害怕的果然来了。
昔年俊秀爱笑的公子,带着人,满身冰霜地来了。
院门推开。
夕阳的光从墙头斜打过来,铺下了一道斜斜的、铜金色的光幕。
陆睿迈过门槛,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人自檐廊下站起来,走到正门阶上。
那个人冲着这边,轻轻唤了声:娘?
234. 第 234 章 散尽
第234章
陆夫人坐在檐廊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睡不着,又睡不醒。
听见开锁的声音,她以为她娘来放她出去了。
四方的院墙关了她一整年, 她终于明白,她是斗不过的。
以后再不问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再不质疑世道了。
就乖乖地, 听大人的话,做一个守规矩的人。
她站起来, 缓缓走到阶上。
院门打开,铜金色的光斜过院墙屋檐打下来, 成了一道光幕,看不清那人是谁。
她轻轻唤了声:娘?
那人穿过光幕走来。
如霜似雪, 琉璃眸子,冰润润的。
是她日夜思念, 又不敢相见的那个人。
她呆呆地、迟缓地:嘉言?
陆睿注视着陆夫人,撩起衣摆, 跪了下去:母亲
陆夫人穿着最好的衣裳,首饰贵重,鞋子上还缀着白玉片和珍珠。
可她从前保养得一头乌黑的头发没有了, 她的两鬓斑白,像染了风霜。一眨眼, 雍容优雅的女子,便苍老了许多年。
璠璠曾经说,阿婆好瘦。
只陆睿不曾想到, 她会这样瘦。
她穿得再华贵,也掩不住,浑身的生机都被抽走了。
他的父亲, 对他的母亲,到底干了些什么?
人的底线都已经低到这样,难道还能更低?
坠落,难道竟没有底?
陆睿垂下头,泪水滚落在青石地砖上。
儿,来迟了。
来了就好。陆夫人迟缓了许久,终于缓缓回神,你,都知道了吗?
是。陆睿道,儿都知道了。
陆夫人问:她,还活着吗?
陆睿道:活着,在京城。
陆睿抬头,泪流满面:母亲,为何不告诉儿?
陆夫人沉默许久,道:如果她死了,告诉你已经没有意义。你怎会,为了死去的妻子,与你的父亲作对?
如果她还活着,我不敢告诉你。我怕呀。她嘴唇发抖,我怕你会叫她去死。
陆睿仰头望着她,眼睛睁大。
前次见面,陆夫人知道一切,却未曾透露半句。
温蕙人在京城,也并非没有行动自由,却从未找过他。
原来
君臣父子夫妻。
君以忠与臣子博弈;父以孝裹挟子女,夫以贞压迫妻子。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统治和剥夺。
世间的规则,本就是上位者用来压迫下位者,强势者用来压迫弱势者,智者用来压迫愚者,男人压迫女人的工具而已。
陆睿少年时便看透了。
只陆睿从来认为,自己在每一段对立的关系中,都属于前者。
直到他明媒正娶的发妻不明不白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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