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一句说到了汪鸣珂的伤心处,颓然长叹一声,“说起来,要不是到了我丢官的地步,她为着孩子的前程,总会留在家里的。我要是事先知道皇上一心偏袒定远侯,怎么会凑热闹上折子弹劾他?可我不凑那热闹也不成,同僚顺带着参我一本,把我那些事都抖落出来,我下场恐怕会更惨。同理,我对同僚也是一样。现在这官场……”他摇摇头,“实在让人心寒,如此也好,我也早就腻味了吃这种皇粮。”
霍天北屡次遭到弹劾,可也屡次得到皇上庇护。他在西域高枕无忧,朝臣却有不少因为跟他过不去丢了官职的。今年遭殃的,是分别以凤阁老、简阁老为首的兵部、吏部。
方元碌略带无奈地笑,拍拍汪鸣珂的肩头以示安抚。他这好友这几年对朝廷诸多不满,早已心灰意冷,否则也做不出与他一起私下谋取暴利甚至涉足赌坊的事。要知道,汪鸣珂原本可是一身傲骨的人。
三人走到一座凉亭,落座之后,饶公子问方元碌:“闲置的那所王府正在修缮,听说是上面发话,知道以后是谁入住么?”
方元碌笑道:“自然是要赏给当朝第一宠臣。我看那精益求精的架势,可不是让定远侯多个虚置的宅子,分明是准备着让他携家眷入住。如今宅子就要修缮完毕,定远侯入朝堂为官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之后显得很是困惑,“定远侯虽然平定了外忧,可西域内患不是闹得正厉害么?草寇、乱党有数万之众,要铲除这些人,可不比打得西夏称臣容易分毫。最让人头疼的,恰恰是窝里斗的情形。若非内战吃紧,定远侯怎会连回京娶妻的时间都腾不出来。既然无暇回来,上面又为何屡次催促加快速度?”
“那边如今到底适合情形,皇上怎么说你就怎么听,还能当真不成?我只希望云家大小姐一路平安。”汪鸣珂喝了一杯酒,目光微闪,“不对,赐婚这事不对,太过蹊跷。”
方元碌连忙追问:“这话怎么说?”
汪鸣珂视线落在手中空掉的酒杯,陷入沉思。
方元碌无奈,转而看向饶公子,“公子怎么看?”
“上面像是绕了个圈子,让凤阁老倒台。掌上明珠死得不明不白,任谁都会气恨难消,上面却一直含糊其辞,任谁也会生出怨怼。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君要臣死,臣子哪里有活路。”饶公子说到这里,视线逐一看过两人,“依二位看,凤阁老会不会就是成国公云府的前车之鉴?”
“不能吧?成国公府可是百年功勋世家,又没出过什么错……”
汪鸣珂却是认同饶公子的说法:“那你倒是说说,凤阁老又出什么错了?”之后冷笑,“君要臣死,臣子哪还有活路。偏生这几年先后处死官员皆已谋逆罪昭告天下。谋逆也得是内外联手吧?外臣一直安安稳稳,却将这样天大的罪名安在朝臣头上……哼!鬼才信!”
方元碌语凝。
汪鸣珂沉默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要凤阁老倒台的,是皇上还是太后,不好说。下一个如果也倒台,恐怕就是皇上的意思了。”随即苦笑,“绕这么大圈子行事,倒真不像是皇上能做得出的事。”
言辞间竟是认准了成国公府灾难临头。
方元碌由衷地点头,是因赞成汪鸣珂末一句。皇上登基这四年,常沉溺于声色犬马,三不五时就因宿醉或美人在怀罢免早朝。如果说他曾有过英明之举,就是登基之初接受了三位阁老的联手举荐,重用当时年仅十八岁的霍天北。之后才有了西夏多年来入关烧杀抢掠的局面被终结,才有了一个创下不世之功的名将。而在这件事之后,皇上的做派实在是差强人意。
汪鸣珂看了饶公子一眼,“济宁侯那边,烦劳公子带句话吧。他与成国公府息息相关,要早作打算才是。”
饶公子感激地一笑,“我会的。”
又谈论了一会儿朝堂内外的事,饶公子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方元碌。
“这是——”
饶公子解释道:“去年此时,我将六万两银子放在了四通银号,今年银号连本带利的还了。没你这内行人引荐,我若是找错了主家,少不得血本无归,这是给你的分红。一事归一事。”
方元碌连连摆手推让,“公子如此就见外了。去年到此时,没你三番五次拿出银子救急,我早就没进项了,如今日子怎么会这般宽裕。”
“拿着吧。”饶公子将银票拍在方元碌手边,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聚。”
方元碌与汪鸣珂连忙起身,亲自送到门外,看着饶公子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转身往回走。
方元碌不解地道:“认识他两年了,到如今还是觉得这少年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汪鸣珂不免吃惊,“你不是说他是你的忘年交么?这话是怎么说?”
方元碌解释道:“是济宁侯引荐给我的,说是他一个远方表弟。我初时见他谈吐不凡,有真才实学,又明了朝中局势,来日定非池中物,便起了结交的心思。你是爱才之人,我当然要引荐给你。可这两年下来,他无心功名,只一心求财,便让我看不明白了。而且,我至今也不知他住在何处,相见大多是在济宁侯府或醉仙楼。”
汪鸣珂想了想就释然,笑道:“换了我是饶公子,也不敢跟你我这类人交实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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