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苔战战兢兢地落座,苏衔的目光在二人间荡了个来回,见她脊背绷得笔直,心里不太是滋味。
啧,小狗腿在皇子面前都比跟他轻松吗?
他对她不是挺好的嘛!
苏衔心里酸得慌,信手执箸扯了块鱼肉,放到谢云苔饭上。看了看,又夹了片腐竹,也给她。
“公子不是饿了……”谢云苔惊魂未定局促又生,“公子快吃呀。”
“是饿了啊。”苏衔懒洋洋,放下筷子往后一靠,“你喂我啊。”
谢云苔:“……”
六皇子:“……”
她自然看出六皇子也很尴尬,但比起六皇子她更不敢得罪苏衔,只好委屈六皇子尴尬着了。
而后,谢云苔便这样硬着头皮好声好气地喂苏衔吃了一整顿饭。其间有一道凉菜离她更远、离苏衔近些,苏衔说要吃,她便试探着提议:“公子自己夹一下嘛!”
结果苏衔立刻大呼:“你跟他吃饭吃得那么开心,还不跟我好好吃!”委屈四溢,痛彻心扉。
谢云苔只好呆滞地给他夹了那道菜。
一股诡异感因此油然而生——她怎么觉得他刚才那话,听着酸溜溜的呢?
他今天怎么啦?是不是进宫遇上了不顺心的事?
待得晚膳用完,苏衔总算恢复了正常。心平气和地坐到书案前,问六皇子:“找我什么事?”
“哦,安西旱灾的事。”六皇子忙将两页纸笺从袖中摸出,“早些时候我与大哥一起去向父皇回话,大哥盛了这篇文章给父皇看,父皇让我也读一读。我却有几处地方不太明白,怕父皇改日考起来答不出,来问问大人。”
苏衔神色微沉,垂眸遮过,将那篇文章接过来。转而眼睛又一亮,调侃说:“臭小子你还学会作弊了啊?”
——这篇文章分明就是他早些时候写的。六皇子有读不懂的地方便直接拿来问作者本尊,不是作弊是什么?
六皇子挠头干笑:“也没说不许问啊。再说大人您是真才实学,我请教一二,学会了去回话,有什么不好?”
“嘴倒很甜,跟谁学的。”苏衔绷着脸,却松了口,“说吧,哪儿不明白,我说给你。”
六皇子松气,旋即说了几处地方出来。他显然以对文章很熟,几处不懂的地方都是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的,只是不解其意而已。
二人这般一聊,却也聊了许久。苏衔这会儿看上去又不像遇到不顺心的事了,颇有耐心地为六皇子一点点讲了个明明白白。六皇子数度露出茅塞顿开的神色,还直接提笔记了几处地方,离开时神清气爽。
谢云苔在旁边安静地立着,帮着铺纸研墨,心下却不免有点奇怪——就这么点事,值得六皇子在这里枯等一下午?
陛下很严厉么?她在宫里陪苏衔住了些日子,并不觉得皇帝那么可怕。莫不是待臣子温和却待子女严厉?想了想似是可以,可若严厉到让六皇子这样紧张,似乎又还是过了一点。
六皇子方才端然是一副不讨得结果不敢回宫的样子。
待得谢云苔客客气气地将六皇子送出府门,周穆终于也回来了。他下午被苏衔差去暗营的分营传话,这分营位在京郊,往返一趟路途不近,周穆一路策马,回来时一身尘土。
“今晚你多守一会儿,我去歇一歇。”将晚上的差事也托付给谢云苔,周穆便去沐浴更衣准备歇息了。谢云苔看得出他一脸疲色,心觉帮忙也没什么不对,就又回了书房。
书房里,苏衔正倚在靠背上,阖着眼睛。一只脚蹬着桌面,蹬得椅子只有两只后腿在地上,一晃一晃的。
谢云苔行至他身边,小声询问:“公子困了?今晚若是没事,早些歇息吧。”
苏衔没睁眼就笑:“行啊,你给爷暖床啊。”
谢云苔:“……”
接着,那双眼睛睁开来,清明有神地望着房顶,呢喃自语:“陛下不会问他的。”
“……什么?”谢云苔浅怔。
苏衔叹息摇头:“陛下不会考殷临晨那些事情的。”
.
宫中,六皇子回宫时天色早已全黑,后宫各处的灯火都亮起来,映出一片通明。
他生母已故,独自住在望远阁,临近院门口时,身边的近侍迎出来,一脸的急色:“殿下这是去哪儿了?下奴好找。”
殷临晨面上仍带着笑意:“今日父皇给了我一篇文章让我读,我有几处不明,见是丞相写的,便去请教了丞相。来日父皇若考起来,我是答得出的。”
他语中的兴奋溢于言表,那宦官却是一滞,略带愕色:“殿下,丞相……?”
殷临晨脚下顿了顿,怅然叹息:“丞相还是顾着我的。”
安西这个差事,让大哥与三哥去办不稀奇,却如何会轮到他?父皇让他一起去,只能是丞相提的。
宦官面色难看:“可先前那些事……”
殷临晨神色一黯:“不许再提了。你不提我不提,谁会知道?”
知道那些事的,原也只有他们两个活人,外加一个死人。
宦官心领神会:“下奴谨记。”
殷临晨不再多言,举步走向屋中。屋中陈设简单,眼下正值早春,天气还有些冷,炭火却因被克扣不得不减量大半,这会儿显得凉飕飕的。
还是丞相府里暖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