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不由好笑,望了彩鸳,禁不住伸手戳着她眉心,笑道,“你这丫头真被我养娇了,却是只长肉不长心。我已然在金陵周府了,哪里还能回得去?果真撒痴撒娇地求着外祖母接我回去,日后岂还有立足之地。我们也只能在此地安生过日子,其余休要多想。”
彩鸳心中一沉,却也明白她话中之意,只得讪讪一笑,想到姑娘才貌俱是所见世家小姐中的翘楚,心思通透颇有成算,可惜身世却尴尬,明明在自己家里却有着寄人篱下之感,当真可怜可叹,从前听戏文中有句话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她忽然想到此处,已激灵灵地打了寒噤,不敢再做多想,连忙在心中念起佛来。
收拾停当,又叙了会子话,周元笙便在榻上小憩一阵,待到晚间,许太君果然派了人来请她去用饭。进得厅内,匆匆一扫,见围坐在许太君身旁的仍是早前所见那些姐妹,看来那三姑娘尚未回府。她不由一笑,便坐在许太君身旁,段夫人和张夫人伺候了一阵,也各自回房内用饭去了。
饭毕,许太君与众人吃茶消食,一壁又问周元笙姑苏的风土人情,正聊得高兴,只见丫头进来回道,“老太太,老爷回来了,正在外书房更衣,请大姑娘过去一趟。”
周元笙忙站了起来,只听许太君道,“你父亲才从部里衙门回来,想是也累了一天了,且去见见罢,回头就不必过来了。”
周元笙道了句是,这才跟着适才传话的丫头出了织帘堂,一路朝外书房行去。
此时有皓月盈空,清润晚风里夹杂着秾丽花香,她于一低头间,看见青石砖缝中长出的绒绒青苔煞是可爱。忽然便想到多年以后,也许自己还能记住这样一个湛然明净的春夜,她曾踏着一地的月光,心中未有一丝惆怅,也未有一丝欢喜,缓缓走着,去见那赐予了她生命,却又在她生命里从未留下痕迹的生身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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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兴夜寐
外书房灯火通明,门前侍立的丫头们一面偷眼打量周元笙,一面掀开帘子,欠身请她入内。
周元笙低眉敛容,进得房内,一眼便望见立在青玉三星挂屏之下的颀长背影。一袭玉色道袍,玉簪束发,宽袍大袖,端的是仪态翩然。她听闻父亲曾有国朝百年间风仪最美的探花郎之誉,如今光看这一道背影亦可想见那传闻不虚。
她定了定神,那背影却还未曾转过身来,趁着这档口她便将一抹温婉合宜的笑容挂上眉梢眼角,她知道那是俘获过外祖母,舅母的一记笑容,她们说过,她那般笑起来,最是讨人喜欢,惹人爱怜。
周洵远听得身后清浅的呼吸声,缓缓转过身来,明净舒朗的眉目一点点映入周元笙眼中,她忽然觉得这面孔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略一思忖便想起来,原来正是酷肖那庶出的二妹妹周仲萱。
周元笙失笑起来,眼前的男子有三女一子,却只有庶出的一个女儿承继了他的相貌,当真是令人惋惜。她于这般心思里骤然得到一份快意,不免心下一惊,她还是怨他的,不知不觉间那怨恨早已深深刻入骨血之中。
她胡乱想着,竟也忘记行礼,自然顾不得面上是否还带着笑意,却听父亲淡然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周元笙微微一笑,蹲身行了一个周全的请安礼,含笑道,“不孝女阿笙给父亲请安,父亲万福。”
语气是柔婉的,笑容是柔婉的,可眼里的神色仍是出卖了她,那里蕴藉着漫不经心、毫不在意,还有一线,戏谑。周洵远无意和一个小女孩多做计较,抬手道,“回来就好。你起来罢。”
周元笙依言直起身子,父亲并未请她就坐,她便站在书案前静静聆听,此后很长一段话无非是要她恭敬侍奉长辈,友爱兄弟姐妹,她是周家长女,自然也该尽到长姐的责任。她一一应是,除此之外便也无言可答。
待叮嘱的话语尽了,却话锋一转,只听他问道,“日前听太子太傅文先生说起,你学问不错?”
周元笙道,“文大人谬赞了,女儿腹中仅有点墨,不敢妄称学问二字。”周洵远点点头道,“你师从前任礼部尚书成慎斋先生,他是文大人同年,彼此有同门之谊,他的学问自是好的。看来公主很舍得栽培你。”
周元笙含笑道,“这是女儿当日年少轻狂之举,成先生原是外祖母特意请来教习几位表哥的,女儿久仰其名,歆羡不已才央求了外祖母许我去旁听,一来二去倒也能明晰些道理,脱了蒙昧痴顽之心罢了。
周洵远淡笑道,“咱们家的女孩子不说学问多好,但求端庄守礼,若能通晓经义也算锦上添花。来日你要入禁中参选公主侍读,功课上的事也不必荒疏。”
这般迅速便直指要义,周元笙心底冷笑两声,顺从道,“是,父亲提点,女儿明白,自不敢辜负父亲厚望。”
言尽于此,周洵远亦不再多说,父女二人相顾静默一阵,周元笙便即告退。临踏出门去,忽又听到一声低低的垂询,似呓语,又似尚有期待,“你的母亲……近来可好?”
周元笙禁不住好笑起来,声音无波无澜地回道,“女儿已有五年没见过母亲了,日常书信往来亦不算多,倒是母亲未曾提过不好,想来当是一切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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