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只是祖制而已,并未写进律法。尤其文臣之间,讲究个中庸之道,向来很少履行跪拜的礼仪,位卑的官员极少需要真的跪下去。而如今,徐策所过之处却是跪了一大片。
大家在礼仪之外,还有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
很多人低着头,不敢看这位飞驰的大将军。
因为,就是这位大将军,领着新皇的旨意,将京城里无数的高门贵族抄家、斩首、灭门。
在靖康元年的第一个春节,本该热闹的年关里,没有人会关心年货和节礼之类了。
京城里的血气似乎怎么都洗不去。
虽然,大家本该感到高兴王侯将相、王公贵族们,只要是还活着的,多半都得到了新皇李治的恩典赏赐。但是,这样的恩典之下,埋藏的,都是化作枯骨的人。
李治和大多数皇帝不同。他的名节不保,坐在龙椅上总有些尴尬。再则夺嫡混战将王朝搅和成一锅粥,所有的问题一件一件处置起来,会相当麻烦。于是他干脆下了一道旨意。
但凡出过力、支持过他的人,即便是五皇子这样的墙头草,也纷纷加官进爵。其余乱党,不问罪过,统统处死。
只有死和活两个选择,连流放都没有。
屠杀,看似不可取,却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李治雷霆手段之下,许多质疑他登位不善的人都闭上了嘴。
比起新皇模糊的面孔,大家更怕的,是近在咫尺的徐策。
一路飞驰,徐策出了城。在出城门的时候,一位他从前的亲卫、如今已经荣升四品的城门领拦下了他,劝道:将军每一日都要从这城门出去一趟,夜里时又失魂落魄地回来,今日是大年初一,您又要出去了?您出去了也没有用呀,夫人失踪了,咱们底下的人不都在找么,多您一个不多,少您一个不少。什么线索都断了,兄弟们是胡乱搜寻的,您出来能干什么呢?
徐策半晌没憋出一句话,这位城门领说的的确在理。
而且,今日是大日子,您得先敬新皇。我们都知道,夫人是为了新皇,为了天下,为了把那张图纸送出去才遭了难的,可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臣子为君王死而后已,是分内之事啊。跟您说一句不该说的,新皇如今是给徐家脸面,可等皇位坐稳了,用不着徐家了,那个时候
徐策听着点了点头。
多谢,你不必担心我。他说道:开城门,让我出去吧。
城门领一挥手,钢铁铸就的城门轰隆隆地掀开了。他朝着徐策喊道:您一路小心啊。
第一章 被拐卖的少女
靖康元年的春天,暖得早。
湖面的冰,一月份就化开了。冒芽的柳条,化雪的草地,还有草地上钻出来的野花,成片的浅绿娇红,一路蜿蜒下去。
新皇见此景象,龙心大悦,说是好兆头。而这春意,越是往南便越浓。
从京城,跨过襄阳城,越过淮河,直到大河的南岸。
这寿县虽不是什么州郡大城,却是咱们淮南这儿数得着的了。淮南富庶,专产名茶,您二位是从京城来的,瞧咱家的茶如何?年迈的茶博士捧着长嘴壶给面前两位客官倒上了,笑问一句。
这一桌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还算强健的中年男人,领一个身材瘦弱、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老伯,您家的茶是雨前龙井呢,我想喝明前的。坐着女孩子眉眼弯弯一笑,回答道。
边上的男子登时拉下了脸,呵斥道:什么明前雨前,挑三拣四!又朝茶博士讪笑:都是好茶,不必换了。不过是我家的女儿自幼宠坏了,性子刁蛮。
茶博士寒暄几句,赔笑离去。坐着的女孩子却又嘟囔一句:不就贵上个几文钱么。说了要带我吃香喝辣,这一点点就吝啬了。
男人一口气顶在喉咙,差点喷出了茶,竟扬手要打。
女孩嘻嘻一笑,放低了声音道:你打呀。我这张脸可是你的营生,打坏了,少卖几十两银子呢!
你,你你闭嘴!男人恶狠狠道。
女孩的声音极轻,本是不能被外人听见的。可偏巧还是有许多的人扭头望过来这女孩子面上的秀美,在寿县这样的小地方是难得一见的。大家闲闲地喝着茶,本就有许多眼尖的人隐隐窥探,更遑论此时闹出了动静。
男人瞧着四周,脸上一慌,咳嗽一声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要再吵着要和那个穷小子私奔,我打死你!
四周人顿时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是个为女儿操心的父亲而已。
女孩子低头喝茶,不再说话了,抿着的唇角上似有不甘。
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被拐了。
但问题是
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父母是谁。她醒过来的那一天就落进了人贩手里,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车上,一路向南。
她能记得的,就是最开始上路时,车外头有人说着一口地道的京城话。她就是说京城话的,那么自己应该是京城人。脑子里也记得九州的地形,但她实在记不起关于自己的信息了。
那时候她浑身都是伤。后脑鼓着一个硕大的包,里头是血块,上头敷着药;手臂上一块一块的擦伤,大腿上有一个刀子捅的不深的血眼;喉咙上是一大片的紫黑色,从铜镜里看到的时候她吓了一跳,猜测自己曾险些被人活活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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