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人厌的陆安也不恼,就坐在她不远处,身姿板正,从袖袋中拿出一本书卷翻看。
不稍多时,他身后覆下一层浅影,来人问道,“你是陆安吗?”
陆安压住被风吹起的书角,抬眼看来朝他走来的少年,起身回道,“您认识我?”
那少爷的视线落在陆安面上,轻点下颌,“我听到那个姑娘如是叫你。我恰好听闻过一个陆安,便是发明水车的那个陆安,因为有他,农民都清闲不少,不必再像以往那般顶着酷暑挑水。原本我不确定是你,但我瞧你端坐在栏杆上读书的姿态,心中就有所定数了。”
“一个连在窄栏杆上都会把身姿端得板正的陆安,应该就是我所听闻的那个陆安。”那少爷浅笑地看着陆安。
陆安谦虚地回应,“您过奖了。”
那少爷双手执于身后,浑身透出一股尊贵劲儿,他指指栏杆处,“你坐回去吧。”
陆安轻轻摇头,示意不用。
两道纤长的身影就这么矗在雨中不打眼的游廊下。
那少年再度开口,“今年夏时干涸,入秋了却是连绵下雨,恰是要到江南涨潮的日子里,也不知道堤坝防不防的住。若是决堤了,百姓这一年的粮食都白种了,便是连屋宅都可能被淹。”
陆安认真听完,看着如被捅漏的天,如实答道,“抱歉,我无法解答您的困惑。”
被老者称作文少爷的男人蓦地就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安略略垂眼,看着那双银线钩边的锦靴,低声应他,“知道。”
“那你还敢这样同我讲话?”那少爷似是问责。
陆安朝他作了一揖,“在下的确不会预测天时,不能给您准确无误的答复。”
那少爷眼眸如鹰,钉在陆安面上观察审问,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如初的寡淡神情。
他轻笑一声,“你倒是实诚,不像是别人都闭着眼睛说瞎话,今年有祥运所以会国泰民安;来千佛寺拜一拜佛祖,佛祖会保佑我大周;再不济到时堤坝溃倒了修一修就好,反正也是多年前的工程了,翻修实属正常。”
陆安静静伫在一旁听着。
这时,那个年迈的老者披着蓑衣出现在雨中,小跑着上了游廊,至男人身旁说道,“文少爷,马车到千佛寺侧门接您回去了。”
那少爷从腰封处扯落一块纹路细腻的木牌,动作随意的递到陆安跟前,“我瞧你和我有眼缘,你明日午后过来找我,我们再叙今日的闲情。”
陆安不动声色地扫过来前来的老者,知那少爷不便多说。他双手接过,朝他作揖,恭敬地应道,“我会按时赴约。”
那块木牌背面,有几笔凹痕,陆安翻过来看,红墨填出的文景二字映入眼帘。
看着那少爷消失在雨雾中,陆安收回视线,转而坐回温含卉用以休憩的隔壁栏杆,他手把转了几下那块木牌,回想方才对话,心中有些许惊叹,不想竟是能在千佛寺有如此机缘偶遇。
对不确定之事,陆安不喜声张,因此想着等明日再度拜见那人后,若有好事,再告之温含卉。
思考间,陆安瞥见温含卉脑袋磕在红柱上,一下一下往前点,几乎随时都要从栏杆处跌落下来。
他迅速收好那块木牌,把手臂探至她身前,虚扶住她。
雨淅沥沥地落,陆安一只胳膊举麻了,就换另一只胳膊举着。
直到晌午后雨停,温含卉才揉揉眼睛,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入目是远空上的绚丽虹光,她雀跃地指道,“崽崽,你看有飞虹,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陆安收回酸痛的胳膊,应了一声,取回油纸伞,立在她跟前,“走吧,我们回家。好事就是我今晚给你做牛肉面吃。”
“好耶~”温含卉睡饱后心情明显舒畅起来,此时笑意盈盈,眉眼弯弯,露出晶莹的贝齿。
陆安忽然屏息一瞬,而后才淡淡地挪开看她的视线,他给温含卉腾出地方,走在她的左手边,两人慢慢踱步出了空寂的千佛寺。
......
翌日,陆安算着钟点从煦阳院出来,他向欧阳靖羽告了白日假,掮着书篮穿过热闹的长安街,经过一道威仪红门,便是铺着玄色石砖的玄武路,这是通向太和殿的必经之路。
很快,宫门驻守的侍卫将陆安拦住,问他是何人。
陆安从广袖中摸出一方木牌。
那侍卫显然被提前打点过,没再多言,亲自领着陆安进了这庄严的皇宫。
曲径通幽,陆安随着侍卫抵至位于竹林后的斋楼。
侍卫只送到此。
陆安推开雕花镂空的木门,一袭明黄龙图腾的衣袍映入眼帘,那少爷头戴珠串冕旒轻微晃动,当今天子正坐在案几后等他。
陆安放下掮在肩上的书篮,撩开衣裳下摆,不同于在千佛寺需要隐匿身份的偶遇,这回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会见天子的朝礼,“草民拜见陛下。”
第59章 来辅佐我 因为我要照顾你。
“起来吧。”
斋楼里无外人, 文景帝亲自提起茶壶给陆安倒了杯热茶,下颌点着案几对面,示意他坐下。
陆安入座, 腰脊笔直,束发一丝不苟,举起茶水一杯落肚,而后双手规矩地搭在衣裳下摆, 文景帝不言, 他亦不语。
半晌, 黑亮的珠串摇曳, 文景帝忽地沉声问道,“你这个人怎么像只呆头鹅?既不问朕为何请你进宫, 也不讲几句恭维话哄朕高兴,把朕哄高兴了,兴许就能给你分个一官半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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