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至!”
她听见身后传来了叫自己的声音,转头,见傅明城追到了车厢的门口,一手攥着列车员就要关闭的车门,探出身体,看着自己。
苏雪至停在了站台的一段风雨棚下,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进去。
火车速度变快,越来越快,最后出了站台,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
贺汉渚再次醒来,透过那面依旧半遮半开的房间窗帘,看见外面的天已擦黑。
看这光景,应该是五点多了。
头还是有点痛。
他闭目片刻,忽然想起白天答应的那个饭局,伸手,摸索着开了床头的灯,翻身下地,走过去一把拉上窗帘,入了浴室,洗漱了下,胡乱刮了刮冒出胡渣的脸,出来,正找着晚上要穿的衣服,贺妈跑了过来,敲门,说小姐打来了电话。
贺汉渚去接电话,听到妹妹问自己是不是生病了,就说没事,扭头,瞥了眼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扭着手盯着自己接电话的老妈子。
“贺妈和你说的?别听她胡说,上了年纪,就爱大惊小怪――”
“小姐,我没大惊小怪!”
老妈子喊了一声,见他又扭头看自己,忙转身往厨房去,嘴里说道:“嗳,我去看看炖着的汤,应该也快好了。孙少爷你吃了再出去吧――”
“哥哥你就骗我吧!受了伤,你不和我说,不去打血清!现在生了病,都发烧了,你还骗我!”
贺汉渚听到电话里的妹妹的声音好像带了点哭腔,想到这周自己过得确实有点乱,好像忽略了妹妹的感受,心里忽然一阵愧疚,声音变得温柔了,哄道:“哥哥真没事,九条命,今天就是有点累,已经吃了药,也睡了一天,好多了,你放心吧――”
他顿了一下。
“正好,我等下出去。我顺便去找鲁道夫,让他先给我看一下。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贺兰雪吸了吸鼻子:“鲁道夫中午喝醉了,现在还没醒酒。苏少爷要赶火车,也来不了。哥哥你去医院吧。或者你不要出去了,你等着,我找王庭芝,叫他带个医生来……”
贺汉渚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没来由的类似于狼狈和懊恼的感觉,打断了妹妹的话。
“你找小苏了?你怎么跟她说的?她很忙的,我的事,以后你不要随便麻烦人,省得别人心里不愿,碍于面子又不好明说,记住了吗?”
贺兰雪顿住,迟疑了下,弱弱地替苏少爷辩解:“他不会的……”
“你听我的就是!”
贺兰雪感到兄长的语气都不一样了,好似不悦,忍不下他对自己喜欢的人的误解,心口一热,话冲口而出:“他真不是那样的人,哥哥你不要误会他,就前几天,他都记得你受伤,还怕你不打血清,特意提醒我呢!”
贺汉渚一怔,心跳忽然有点加快,问是什么意思。
贺兰雪又不说了,变得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兰雪,连你有事,现在也不和哥哥说了吗?”
贺汉渚问电话那头的妹妹,语气凝重。
天彻底地黑透了。
贺汉渚开着车,去赴那场白天答应了下来的饭局。
觥筹交错,称兄道弟。这样的交际场,他早就习惯,也没理由去拒绝。
凤来楼在有名的八大胡同附近,入夜,那一带便灯红酒绿,美人如云。
他到了马路前的一个十字路口。
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再进去,就是了。
倘若往左,向东,路则通往东车站。
在那里,今晚七点,一班火车,即将南下。
贺汉渚慢慢地停了车,转头,望着火车站的方向,凝神了片刻。
他的妹妹,终究还被他问出了话,告诉他说,一周前火车出事的第二天晚上,很晚了,好像快要十点钟,苏少爷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她是照着苏少爷的吩咐,请鲁道夫医生帮忙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去打过血清。
妹妹还说,是苏少爷让她不要在哥哥或者鲁道夫面前提她打过电话的。
贺汉渚扭着脸,注视着自己左手边的那个方向,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想问她一声,倘若他告诉她,他听她的话,都听她的,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点。
只要一点点,他就够了。
随了这个念头的萌生,他感到心底里也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苏醒,重新又冒出了头,周身的血,亦渐渐随之变热,又恢复了温度。
谁说一定没有可能。
那个晚上,在旅途那间破旧的旅馆里,纵然他冒犯了她,她不是依然还记挂着他有没有打血清吗。
他迅速地低头,看了下表。
快七点了!
再不去,她真的就要上车,就这样,和别人一起走了!
脑子一热,血瞬间仿佛变烫,在胸腔里翻涌滚动。
贺汉渚再也忍不住,打了一下方向盘,踩下油门,调转方向,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就开了过去。
东车站是京师最大的一个火车站。临近年关,一年当中最是繁忙的时段,又是晚上六七点,正当热闹,站前广场的路上,聚满了等待接客的人力车和骡车,穿插着兜售贩卖各种吃食的摊子。贺汉渚终于在七点还差五分钟的时候,赶到了这里。他猛按喇叭,然而,仿佛被淹没在了一个喧嚣而嘈杂的大海里,只能缓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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