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月,官府的红船也分派别,水手之间时常相互斗殴。
那人看起来像是被刀砍了落水的,已是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沉下去了,苏家同行的管事怕惹麻烦,不想救人,但叶云锦反对,在她的坚持下,将人捞上了船。
落水的伤者就是王泥鳅,得了救,几天后,一个红船的水手头子闻讯,来接回他的结义兄弟。
这个水手头子就是后来的郑龙王。就这样,叶云锦和郑龙王认识。为了报答她救兄弟的恩,她的回程,就是他带着人亲自护送的。
那次之后,接下来的几次春秋商会,都是叶云锦自己去。而无一例外,来回的水路,也都是郑龙王亲自护送。苏家的船平平安安,再没出过任何的意外。
但流言也传开了。
在外头的苏明晟听到了议论,说苏家那个年轻貌美的少夫人和一个姓郑的红船水手头子有私情,大怒,跑了回来。
他虽恼恨叶云锦占了自己所爱的女子的位置,也不喜她性格刚强,连在房里都没半点女人当有的温柔妩媚,冷冰冰毫无趣味。但听说她和人有私情,又无法忍受,不敢去找那个面相凶恶脸上有疤的男人,就和叶云锦大闹,不许她再出去抛头露面。叶云锦没有理睬丈夫。但接下来的那一次秋会,郑龙王再没出现,不再护送苏家的船了。
就这样,叶云锦一边侍奉卧病在床的苏家老太爷,一边独力撑着苏家生意,在她嫁入苏家两年,十九岁的时候,老太爷去世了,这边丧事才完,风波又起,那边债主竟就来收房了。
她这才知道,她丈夫这两年在外头亏空得厉害,欠了一屁股的债,就等老太爷死,一死,回来就偷了房契。也亏得他不敢全卖,但把半边连铺面一并给卖了,拿了钱就躲了起来,不敢见叶云锦的面。
叶云锦气得手脚冰冷,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病了一场。
她是个极好强要面子的女子,平日这边不好的事,能隐瞒,必瞒着省城里的娘家人。但这回事情闹得太大,纸包不住火,她的兄长叶汝川闻讯,暴怒,跑来找妹夫,斥骂,要断绝关系。苏明晟心亏,照旧是躲藏起来不见人。叶汝川是个急脾气,当场就把妹妹带回了娘家。
苏明晟虽然沉迷风花雪月,只擅吃喝玩乐,但也不是个蠢到家的人。妻子一走,苏家就乱了套。
他倒也想在叶云锦跟前争一口男人的气,自己把生意理起来,奈何没这个本事,也根本受不住做生意的苦。没几天,急得团团转,拉下脸想去接人,不料上马车的时候,绊了一下,摔跌了腿,只好派苏忠去,要他代自己诉说懊悔之情,无论如何,也要把主母给接回来。
苏忠去了叶家,替男主人解释,再三地赔罪,叶汝川余怒未消,只说随妹妹的心意。
苏忠跟了女掌柜两年,多少有点摸到她的性子,面见叶云锦,就半句也不提苏明晟如何,只说她走后,苏家生意全都乱了套,不止这样,不少客人也着急等她谈之前还没完的生意上的事。
苏家的生意,就是女掌柜的心血。
叶云锦什么也没说,一夜之后,默默地上了马车,踏上回往叙府的路。
女主人虽然上路回来了,但一路之上,似乎郁郁寡欢心不在焉,他也不敢催促,就慢慢地走。
从省城到县城,原本三四天的路程,竟足足走了五天,在第五天的下午,才抵达府城。
原本倘若急切,直接继续行路,晚上夜里迟些,也能赶回到苏家。
但苏忠见女主人似乎不愿继续赶路,便安排过夜,打算次日再继续上路。
然后,那一夜,发生了那件令苏忠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惊肉跳百感交集的事。
深夜,苏忠自个儿琢磨着女主人的事睡不着觉,忽然听到住在隔壁的女主人发出开门的动静,似乎出去了,他不放心,也起身跟出去,发现她独自往码头方向去,不敢靠近,就远远随着,最后见她到了一处水手聚居的院坞附近。
她和一个男人在夜半的水边见了面,两人相对而立。
当时周围夜色昏暗,距离有点远,但苏忠还是认了出来,那男人就是郑龙王。
苏忠本就骇然震惊,更没想到,平日要强的年轻的女主人,竟在郑龙王面前哭泣。
断断续续,他隐隐听见叶云锦说,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她的兄长也不强迫她继续留在苏家,只要他点个头,她什么都不要,拿了休书,往后跟他。
“……你要是怕人说闲话,你也可以带我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到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不用担心往后的生计,你也再不用像现在这样打打杀杀。我会做生意,我们开个铺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郑龙王当时起先是沉默,良久,开了口,拒绝女主人,说他绝非良善,是个有今天没明日的人,会连累到她。
“我不怕连累!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什么都不怕。
女主人的语气竟如在哀求。
但郎心如铁,无论她怎么哀求,哭泣,对面的男人,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女主人的情绪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停止了哭泣。
“原来是我会错了意,竟以为你也对我有意。叫你见笑了。”
她点了点头,抑着声,一字一字地道。
“今夜倒是打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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