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义父刚登基, 身体松懈下来, 陈年疾病全冒出来, 大半时间躺在床上。他虽名义上是太子,实则所有担子都挑在肩上, 她乖巧柔顺, 善解人意,顾全大局,不愿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父皇驾崩后,他越来越忙, 他去青鸾宫看她时, 她已经睡下。他从她身旁起来时,她还未醒。最忙的那几年, 两人见面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到后来,朝廷里渐渐传出他要立后的消息。外宫的衙门跟内宫就隔着几道墙,宫女太监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也是一张蛛丝密布的网,消息传到林萱耳朵里并不难。
他从未想过立后,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林萱听了会怎么想?
她虽乖巧,骨子里却有几分娇气的霸道,明知他赐的核桃酥吃了会生病也不愿意分给别人,更何况立后?
他从未解释过,林萱不知道他的打算,再加上两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林萱误会他变了心,才喜欢上旁人,才会发生后来那一大串的错。
回忆如同汹汹燃烧的炙焰,从他心口的伤痕处蔓延,升腾到他喉咙里。
林萱发现他不对劲,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问:“你怎么了?”
“你不让我抱,我胸口疼。你过来抱抱我,我就不疼了。如若不然,别对我心软,我会误会的。”裴云瑾胸口还疼着,却因为林萱的关心而微笑。心里却想着,她还是太单纯了,容易对别人心软,若是落在别人手里,一定会吃大亏。
御花园里行人多,裴云瑾的眼神又太过灼热,林萱手一顿,连钓鱼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提裙子起身,走得坚决,不愿跟他有太多纠缠。
最近她想起太多有关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裴云瑾对她很好,是那种没有底线的好。哪怕她作天作地的胡闹,他也不会生气。记忆里她总是在喝药,嘴里苦得没有味道,发脾气不肯再喝,只想破罐子破摔的等死。
身旁伺候的侍女们对她束手无策,只得去禀告裴云瑾。裴云瑾过来了,也是好言相劝,奈何她听不进劝,他不过大声说了几句重话,也不是很凶,明显是故意用激将法逼她喝药。
她被惯得无法无天,脾气渐长,明知他是好意,却还端着药碗往他身上砸。
屋里的宫女们吓得跪在地上,唯恐受到牵连,连她自己见到裴云瑾一身白衣沾满了药渍,也很羞愧。
可他还是没生气,只令人重新熬药过来,许诺她若肯乖乖喝药,就带她去坠马河游船。
正如他所说,他做什么都很认真,要是想对一个人好,谁能抵挡得住?
林萱深知自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得守着自己的心,在她没有完全陷入之前,率先逃离。
并非她不识好歹,只因裴云瑾对她的好,总让她倍感压迫。许是因两人之间身份上的云泥之差,在面对他时,林萱总是很压抑。
那时候,她跟府里的花匠说句话,裴云瑾会觉得花匠居心不良,把他从府里赶走。
他忙起来的时候,她觉得无聊,才跟琴师学了三个月《广陵散》,他知道后,把琴师辞退。
后来她身体好些,想自己出门去走走,哪怕有护卫守着,他也不放心,总觉得外面的人会对她不利。
裴云瑾对林萱好,却也掌控着她,不许她有太多出格的想法。
这些心事,她无人可诉。
平心而论,以她的身份,裴云瑾后院里的生活已是她最好的去处。怪她太贪心,得陇望蜀,绫罗织锦加身,炊金馔玉环绕,还觉得不足,想要自由,想要尊重。
无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再也没有人能比裴云瑾对她更好,可她却全无心肝,总对他挑剔得苛刻,才会觉得他对她的好,其实有些施恩胁迫的意味在里面。
可他分明是所有闺阁女子的春归梦中人,却总被她挑刺。
所以啊!
并非裴云瑾不好,是她不够好。
她没有在正常的环境下长大,没有父母教她怎么跟人正常相处,没有人让能她学会怎样去全无防备的去信任别人,她还是不要祸害别人。
裴云瑾看着她的鹅黄的裙摆消失在转角,清冷的五官逐渐转变。
明明是在大太阳底下,可他全身都散发着黑暗的气息,透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
林萱掐着时间,等邧帝午休醒来,才去凌霄殿向他回禀今日与姚允正相处的细节。
去了才知邧帝不在凌霄殿,他去了皇后宫里。
比起先帝,邧帝的嫔妃不算多,得宠的也就只有皇后、徐妃、宁妃三人,其余都是装饰这座后宫的点缀,邧帝整年都很难想起她们一次。
林萱到皇后宫里请安时,莺莺燕燕坐了满屋,都是闻着花香寻蜜而来的蜂蝶。
林萱听见邧帝和他的女人们在说话,就不想进去打扰,去了偏殿里等候,却在这里遇上太子。
她和太子的关系不远不近,两人年纪相当,却存在一定竞争关系。
太子渴望得到父爱,邧帝却将所有关注都给了林萱,从小对太子不闻不问。七岁时,邧帝将林萱抱在膝头,太子眼巴巴的看着,眼神里充满羡慕。
就像林萱渴望地位和尊严,太子地位尊崇,人人皆敬畏。平日里吕守一见到他,也会心甘情愿跪在他脚下,诚惶诚恐道一声主子。
两人互相羡慕对方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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