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听说过镇南王和邧帝之间的恩怨, 远在京城的邧帝在他心目中简直是邪魔的代表, 在他成长的记忆里,邧帝好剥人皮的名声深深植入他的脑海里, 哪怕后来他已经成长为以一敌千的大将军,幼时的畏惧总是会偶尔出现。
所以,听说镇南王要派他去京城当质子,裴云瑾第一反应是他要让我去送死。
可到了京城后,裴云瑾身旁有岑先生和宁先生当辅助,再加上镇南王苦心经营的人脉关系网,身为质子的裴云瑾在京城生活得非常顺利,简直如鱼得水,虎入深林。
后来,镇南王征战莫卧儿国受了重伤,每日浑浑噩噩,裴云瑾想要对他尽孝,也已经没有机会。
今生重来,他已经知道流言蜚语不可信,长兄对镇南王的怨念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且如今的邧帝在他心里不过是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
拨开重重迷雾,逐渐清晰的是镇南王与他的父子亲情。
这一次,裴云瑾暂时放弃与林萱相处的机会,带着最好的大夫和药材,赶往西境,将镇南王救下。让他的伤得到及时治疗,很快就能痊愈,镇南王以后还能再活很长时间。
重回二十岁,他对镇南王没有猜忌,没有畏惧,也没有隔阂,只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和对强者的崇拜。
镇南王常说裴云瑾是只猛虎,但他不知道,一只猛虎会对另一只猛虎充满了崇拜和敬意,忍不住想要臣服在他脚下。裴云瑾对镇南王就是这种心情。
父子俩在西境,重新建立了生疏已久的亲情。
镇南王对于管理国家有很多想法,言语间充满了智慧,这些都是前世对镇南王充满猜忌的裴云瑾没有机会聆听的,这一次,裴云瑾从镇南王身上学到了许多。
他的人生居然有这样覆水重来的机会,真是说出去给人听,都没有人敢信。
真幸运,这一世他追随林萱而来,却意外有了这样的机会。
京城,也是六月初六,阳蒙被准许入青玉宫探望林萱。
阳蒙见了林萱后,很不自在,反倒是林萱大大方方的对他笑了,“我后来没看到你,才知道事情出了变故。”
“父亲突然出现,把我敲晕带走了。我还是不够强大,打不过他。”阳蒙低下头,神色羞愧。
林萱笑着说,没关系。
阳蒙期期艾艾,一会儿看看林萱,一会而又看着自己攥紧的拳头满脸犹豫不决。
“你到底要说什么?”说完,林萱给他倒了杯酒,她最近爱上了喝酒。、
阳蒙红着脸说:“虽然陛下已经给我们俩赐婚,可我觉得这种事,还是应该亲自来跟说一声,征得你的同意。”
林萱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她有想过要通过嫁给阳蒙报复裴云瑾的念头,可那都是脑子里未成形的念头罢了,不过是自己哄自己玩的。
这会儿阳蒙来问她,她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阳蒙眼巴巴的看着林萱,林萱却避重就轻的说:“陛下已经赐婚,不管我答不答应,都得嫁给你。”
这不是阳蒙要的答案。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三杯酒,慢慢喝完,才把脑子里的想法整理清晰,徐徐道:“满京城里,像我这个年纪的男子,都已经有三妻四妾,而我却至今孤身一人。只因我想找个自己喜欢的女子,这辈子只宠她一人,与她白首,共度此生。哪怕家里催得紧,在没有找到那个人之前,我也不会胡乱对人许下承诺。”
林萱喝完手中的半杯酒,笑了笑:“你很好,我没有不愿意。”
阳蒙眼睛里泛起委屈,他挨着林萱坐下。
他身材高高大大,一旦靠近,身上的体温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宫里不流行凳子桌椅,还是依着旧俗,只有案几和地毯。
阳蒙坐在林萱身旁,双腿无处安放,难免碰到她的膝盖,可他自己却毫无知觉,只是蒙着醉迷迷的眼睛,声音很小说:“可是你也没有很愿意。”
林萱咬着唇,不敢做出任何回答。虽然阳蒙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说,可她清楚明白,他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阳蒙对她很好,她不愿意让阳蒙伤心。
阳蒙软声说:“婚后,你如果喜欢住在宫里,我可以去求陛下,白日里当值,晚上陪你住在青玉宫中。如果你喜欢宫外,那我就陪你住在公主府。我去公主府看过的,那里比青玉宫大了十几倍,园子里完全是你喜欢的景色,有满湖的荷花,有几乎乱真的假山,还有很多果子树。出了公主府的后门,就是热闹的大街,你可以随时去看戏听曲买零嘴。”
阳蒙看着她的脸,小心翼翼道:“陛下说你想去西域和海边,我也可以辞去铁甲军的职位,回去继承外公留下的镖局,带着你走遍五湖四海。”
林萱忽然动心。
其实惠兰骂她闲得慌,有太多不接地气的烦恼,骂得很对。
林萱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太过矫情。
阳蒙所描述的生活,全是她切切期盼的:丈夫对她忠心不二,日子安宁舒适。
没有荡彻心扉的喜悦,就不会有肝肠寸断的疼痛,她会忘记所有的不得意,完完全全地接纳全新的自己,成为她曾经最羡慕的那种女人。
林萱想说,我同意嫁给你了。可是话到喉咙边,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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