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而落的六瓣冰花仿佛是梦境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霍、惊、弦!——!”
忽然一个声音从嘈杂的争斗声中传来,努力地钻进他耳中。
霍惊弦猛然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但是眼前都是攒动的人头,搏斗的身影让他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不由牵起唇角,苦笑一下。
他或许也快到极限了吧?
要不,怎么会出现幻听。
霍惊弦深吸一口气,右手握紧刀,再次策马冲进人群,剿杀了一圈后又带着满身的鲜血冲出。
然而那个声音却犹自不死心地大喊。
“霍惊弦!——”
这一次声音更清晰了,甚至能听出那带着哭腔的嗓音。
像是绝望地在呐喊。
霍惊弦浑身一震,不可置信。
是池虞的声音,并没有错。
万丈金芒从地平线射出,一轮红日终于冉冉升起。
初日带着初雪,让所有人都仿佛一瞬被定住了。
通州从没有下过这么早的雪。
而他们也没有发现,迎着东升的太阳,有一支大军浩浩荡荡压来。
金色的丹鸟王旗迎风招展,西丹的大军沿着起伏的丘陵列开了阵仗。
霍惊弦这才看见了队伍前端,那个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身影。
那么小,缩在森寒铠甲的铁师雄兵之中是那么柔弱。
他喉结一滚,刀锋一转,在众人还愕然震惊的时候从北狄军中横冲而出。
逆着僵直站立的军队,那个黑马黑甲的年轻将士身姿是那样熟悉。
池虞总算看见她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
极度的狂喜让她不由策马往下迎去。
他还活着!
她没有来迟!
然而下一瞬,她双目倏然瞪大,肝胆俱裂。
惊叫声抑在喉咙,甚至都来不及发出。
两支箭簇飞旋地射来,正是朝着霍惊弦的后颈与后背。
一场雪,一身血。
*
燕都下起了冰冷的秋雨,稀稀沥沥砸在德昭殿的琉璃瓦上。
皇帝议事的大殿内乌泱泱挤着大小的朝官。
元庆帝怒火刚歇,传信官跪在一片破碎的杯盏、奏折的狼藉之中,全身伏地不敢动弹。
五皇子李孝怀从朝官之中挤了出来,伸手把抖成筛糠的传信官提了起来,对着脸色苍白的男人怒吼道:“你说谁死了?!你再说一遍?!”
传信官哆哆嗦嗦伸出手,指着地上的锦盒重复道:“北狄来犯,定北王世子率军御敌……与、与世子妃同殒。”
李孝怀把他放地上用力一扔,一横眼,看见地上盒子里的那一对阴阳镯。
好一对不死不休的阴阳镯。
是他所见过的那一对。
李孝怀脸孔都变得铁青,他咬着牙关伸脚一踢,把锦盒踹翻。
“胡说八道!你、你竟敢编造如此荒谬的谣言!他怎么可能会死,虞虞怎么会死?!”
传信官脸上也是冷汗涔涔,“殿下,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啊!”
“你还敢胡言!”李孝怀气势汹汹还要上前,元庆帝已经敛起了怒火,重叹了一口气,让人把他拉下。
传信官见此马上并拢双腿,在地上规规矩矩跪着,又哐哐哐磕了几个头。
然后把地上被皇帝丢出来的奏折重新托起。
“北狄来犯,西丹为援,助我大周度此难关,北狄兵败如山,愿重启和谈,还请圣上早做定夺啊——”
元庆帝深深闭了一下眼。
“准奏。”
*
秋去春来,落叶早已经腐烂,蛰伏一冬后又拱出了新芽。
池府的院子里也是生机盎然。
就连久无人居的池三小姐的闺房也一片绿意点缀窗台。
一个老嬷嬷搀扶着池老夫人坐在了窗前。
“听说圣上依然同意把公主嫁了进北狄,而西丹也要嫁一位公主过来,北狄的一支氏族也扶起了一位燕都长大的孩子为王,北境或许就能太平很长一段时间了吧。”老嬷嬷捻起一块毯子轻轻盖在池老夫人腿上,细细念叨着最近的事。
去年秋岁的那一场大战发生的突然,除了边城的百姓,大周腹地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恐慌。
一切就这么尘埃落定。
然而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不过是酒足饭饱的谈资,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挥之不去地疼痛。
“哎,世子也是为了大周,也算不辱没定北王一脉。”老嬷嬷惋惜道。
池老夫人摇了摇头,拿着帕子摁了摁眼角,“他是早知会有这一日的,只是可惜我的阿虞还那么小,若她亲娘有知得多心疼,早知道我就是拼了命也拦着她,不让她去什么通州。”
定北世子是赚了身后名,皇帝追封谥号,定北王府依然尊荣。
可是她可怜的阿虞又得了什么呢?
说到悲处,池老夫人忍不住老泪横流。
拍着窗台,痛骂起霍惊弦。
越骂越难过,哭得直摇头。
一只胖头灰鸽在老夫人的哭声中扑着翅膀落在了窗外的细杆上。
它歪着头咕咕叫唤。
半天,终于引起了老嬷嬷的注意。
“哪里来的信鸽?”
灰鸽子伸了伸腿,一个信筒正挂在它腿上。
池老夫人看着这鸽子,忽然间心有所感,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起身着急道:“快,拿来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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