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会失落呢?她所出身的古代,不正是奉行这样的绝对法则吗?出身即象征着绝对尊卑,她是嫡室,妹妹裴初彤是庶女,所以她生来就凌驾于庶出之上。
“但是现在,你比较特别。”穆悬的声音在她耳际回响。
难道真是因为穆悬?
不过,她对于林慕玄来说是乐姬,对于穆悬来说,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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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宴会逐渐步入尾声。居于高位上的皇帝已然微醺,托着下颚斜倚在龙椅上,筵席上诸人同样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明红高烛灼灼地烧着,却照不醒这一室涌动的酒流,反而将气氛烘托得更加朦胧暧昧。
驱散不去的夏日闷气反而助长了这股暖红色的气氛,酒气熏得裴雪经有些头昏脑涨。
“宣,南乐府进场。”
裴雪经谨记着第三项任务,切不可与皇室有什么接触。这回她故意跟掌事报备,说自己贪嘴起了酒疹,特讨了块面纱将脸蒙住,回避着大厅中的目光。
坐在副席的是这次宴会的真正主角,御北小将军林慕玄。他面色微绯,看得出也被灌了不少酒,古铜色的肌肤下透出梅子般的红,神色却还是清冷如夜,更引人生出不法的心思。
嘉裕亲王则坐在另侧,与林慕玄隔岸而望。听说这几日他染了风寒,眉宇之间更是病气频生。不过他本就生得面色偏柔,风姿绰约,如同削玉的鼻隔绝了女子气,只叫人觉得他温柔如月。
从前裴雪经曾问过文卿月,为什么会对嘉裕亲王倾心。要知道,朝堂之中不乏权臣贵胄,文卿月更不像是恋慕钱财美色的女子,更别说嘉裕亲王是个惹人闲话的病秧子。
寻常女子,嘴上轻薄他几句也就罢了,谁愿意真守着一副随时可能入土的棺材板度日,背着寡妇的名声可不好听。
“他是第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文卿月说。
“何以见得?”
“有一回他来南乐府上,我替他斟茶时乱了手脚,将滚水打翻。王爷第一反应不是责怪我,而是关心我是否烫伤。”
裴雪经点头:“在古代,能宽容待下着实难得。”
“不仅如此,他第二天竟带了御医来瞧我。”文卿月怪得很,说起这话竟自己红了眼眶,“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王爷才好。自从爷爷被流放,我就注定只是个下贱身份,怎值得他如此待我。”
王公贵族看来的举手之劳,在文卿月眼中就是天大的恩惠。这件事对她,对嘉裕亲王来说,也不知是巧遇还是孽缘。
裴雪经在七弦琴前坐定,凝神聚气,纤指轻抚。此曲以羽调为基,期间交替有徵调和宫调,泛音与散音交织,曲调鲜活大气,一气呵成,引得满堂喝彩。
她不仅仅是技法高超,这些年随着境遇大起大落,参悟了不少琴谱内核。现在裴雪经的琴音如同雪日说书人,总能将蕴藏在琴曲中的故事娓娓道来,打动人心。
【大小姐厉害呀!弹得好啊!】
【我怀疑你就差在直播间刷礼物了?】
“妙啊。”座上皇帝抚掌大笑,引得裴雪经心头一凛,顿时发了一身冷汗。
“林爱卿以为如何?”皇帝侧首问道。
林慕玄回答:“微臣不懂琴曲,只觉得悦耳。”
“悦耳足矣。南乐府许多年没出过新人了,今日一闻,果然不同凡响。”
裴雪经两手紧握成拳,指甲都要扎进肉里,唯有这片刻的疼痛能勉强维持她现在的站立。
“你,走上前来。”皇帝搁下酒杯,那轻轻的声响像在裴雪经心上重槌了一击。
“是。”裴雪经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在皇帝凝沉的目光中,也走在林慕玄陌生的瞳光里。
“摘下面纱来。”
“回禀陛下,雪经今日身体不适,实在无颜面见圣上。”
“有无颜面,由寡人说了算。”
裴雪经咬咬牙,她早知道天下皇帝都是一般蛮横,一般多情也一般无情。就算她到号称大染缸的现代娱乐圈里滚了一遭,也还是摸不透所谓真龙天子的心思。
“是。”裴雪经摘下面纱,她提早用胭脂在脸上点满了红点,装作酒疹发了模样,但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帝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在裴雪经的面门上直直割过,仿佛任何伪装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裴雪经的右手止不住地发抖。她现在也许像只楚楚可怜的小兔子,被猛虎吓得一动不敢动。
如果是穆悬的话,现在会怎么样,依他那无拘的性子,大抵会冲上来,拽住她的手,说要带她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
“不想做的事情,就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硬撑着。”可是她没办法做到,不管在蔺国还是现代,甚至在文卿月的一个梦里,她都还是身不由己。
可是现在没有穆悬,只有身旁一直静默的林慕玄。可林慕玄没有任何理由救她,她只是一件任人摆弄的玩具,说不定他还会认为飞上枝头对她这只麻雀来说是好事。
“赐座吧。”皇帝手腕上的佛珠微扬,指向下方的宴席一角。
在座的只有后宫妃嫔和前朝臣子,这是她已然被钦定的意思。
“雪经谢皇上恩典。”她规规矩矩地福上一礼,随侍女的指引走向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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