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
我摇头一笑,继续拨弄着算盘。
正在此时,我忽然瞧见从外面进来个清瘦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右边袖子比左边的长半截,长得俊秀文气,正是我家鲲儿。
鲲儿微笑着朝柜台这边走来,将手中的空酒壶往起拎了下,偷摸冲我眨眨眼,笑道:“夫人好。”
“你好呀。”
我笑着问:“今儿又给书局里的先生们打酒?”
“是。”
鲲儿忙应声。
“最近新酿了些菊花酒,小兄弟要不要买?”
说话间,我从柜台后绕出来,带着鲲儿往后堂走,笑道:“在酒窖里,小兄弟跟着来取吧。”
鲲儿紧跟着我走,我发现这孩子时不时地往二楼张望,似乎在找寻什么人。
穿过小门,等走到没人时,鲲儿这才一个健步上前来,亲昵地拉住我的手,笑吟吟地小声喊我:“姑妈。”
“好儿子,用过饭没?”
我揽住鲲儿,带着他往屋里走。
“还没呢。”
鲲儿笑道:“今儿书局后厨的张妈妈做的是杂面,孩儿不喜欢吃。”
我轻拧了下鲲儿的脸蛋,忙吩咐云雀,今儿新回来的羊好,割点腱子肉,大火爆炒了,再炒个韭黄鸡蛋,另做个排骨汤,鲲儿现在正长个子,得多喝骨头汤。
我笑着打趣:“你是不是想着姑妈在酒楼,就借着打酒的由头,偷偷过来蹭饭?”
“不是。”
鲲儿面颊微红,都要进门了,仍不住地回头往后看。
“姑妈,朱先生今儿是不是又来了?”
“大概吧。”
我随口应了声。
进屋后,我涮了两个杯子,给鲲儿泡了个牛乳茶,其实就是普洱茶里加奶,再添一勺蜂蜜。
“姑妈……”
鲲儿从桌上端起茶,抿了口,犹犹豫豫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没忍住,轻声问:“听说朱先生是为了见您,这才来酒楼的,那个、那个,侄儿想……”
我知道鲲儿的想法,他非常崇敬朱九龄。
当时我削尖了脑袋,想让朱九龄收鲲儿为徒,后面听李昭揭了老朱的底,我真犹豫了,万一朱九龄把我家孝顺又聪颖的侄儿教成疯子怎么办?
我抬手,轻抚了下鲲儿的头发,柔声道:“姑妈重新给你找个人品好的先生,行么?”
“不不不。”
鲲儿连连摆手,急得都磕磕巴巴了:“孩、孩儿绝不是逼姑妈,更没敢奢望能当朱先生的弟子,就、就是想见见他。”
“你真这么喜欢他?”
我噗嗤一笑,问。
“嗯。”
鲲儿脸微红,头低下,怯懦道:“不瞒姑妈,孩儿之前一直临的是朱先生的楷书,后来皇姑父让孩儿临张猛龙碑,孩儿这才换的,其实……孩儿更喜欢朱先生的字。”
我叹了口气,心中忽然一动。
其实学艺,学得是师父的手艺,不一定是风流疯狂。
想到此,我从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掏出张纸条,打开,推给鲲儿,笑道:“当日姑妈和朱先生喝酒,他高兴之余,说会收你为徒,还立了张字据呢,你拿着去找他,他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不会赖账的。”
鲲儿诧异地看着我,一脸的不信。
这孩子低头,去瞧那张字据,忽然脸涨了个通红,激动的肩膀都颤抖了,结巴的更厉害了:“这、这真是朱先生的字迹啊!”
“嗯。”
我笑着点点头,柔声道:“你赶紧去吧,他戌时就会离开。”
鲲儿闻言,立马拿着那张字据站起,可很快又坐下,他低下头,手搓着自己的衣角,声如蚊音:“孩儿不敢,姑妈,您、您替我去嘛。”
我摇一笑,难得啊,我家鲲儿还会这般同我撒娇。
正在此时,云雀端着饭菜进来了。
我帮着将菜和汤羹布好,然后从橱柜中拿了瓶菊花酒,拍了拍鲲儿的头,柔声道:“你先吃着,吃罢后给你爹爹带两瓶花雕回去,姑妈这就去找朱先生,若是有好消息,明儿让人去书局找你。”
说罢这话,我拎着酒壶,提起裙子,朝前堂的酒楼行去。
在上楼梯的时候,我的心紧张得咚咚直跳,因为我并没有信心朱九龄会答应,甚至没信心,他会同我说话。
走到包间门口,我轻敲了几下门,果然没得到回应。
我笑了笑,让阿善在门口等着,自顾自推门进去,四下瞧去,朱九龄正端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他脸上的伤早都好了,穿着月白色的直裰,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卓尔不群。
此时,他面前摆着两碟未动过的小菜和一盏冒着热气儿的香茗,手里捧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看。
他听见响动,抬眼瞅了下,见是我,勾唇笑了笑,并未像之前那样起身离去,而是平静地翻了一页书,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先生这是在等我?”
我挑眉一笑,坐到他对面的小圆凳上,从桌上翻起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菊花酒。
朱九龄并未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仍沉浸在书中,良久才说了句:“你好像胖了点。”
“是么。”
我掀开面纱,喝了口酒,同时不住地打量朱九龄。
离得近,我看见他真的“变”干净了很多,指甲修的短而圆,身上有股好闻的“崔贤妃瑶英香”,脚上穿的那双软底蓝缎鞋纤尘不染,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醉酒狂躁、当着陌生女人面小解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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