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第三日晚上,张达亨把他送回孙府了,那些腌臜人,把这傻小子打了个半死,捆了扔到柴房,关了三天。那张达亨趾高气昂地让我和老孙以后好好约束家人,下次若牧言再敢寻晦气,可就不是一顿打能了事的。
老孙那时和张家还算交好,再加上东宫大婚,他没敢去理论,反劝我务必要忍耐,别把事闹大了。
后面张达齐拿着厚礼和伤药过来探病,诚意诚意替他兄弟致歉,说自己也是刚知道弟弟做下这糊涂事。可我就想,张达亨打人锁人他能一点儿不知道?他难道不清楚牧言究竟为什么去闹事?这般纵容自己兄弟,可见也是个虚伪狠心的。”
四姐一屁股坐到我跟前,用手在面前扇凉,那张秀美的脸上写满了着急,眼角的细纹仿佛更深了,气得手猛地拍了下腿面,自责不已:
“我怎么就没拉住他呢。这时候牧言去寻仇,万一被那起混账东西瞧见了,说他仗势欺人可怎么好?连累你的名声怎么办?”
“别急别急。”
我揽住四姐,柔声道:“我让侍卫快马加鞭过去拦人,咱们这边也快些去,不会出大事的。没事儿的,而今我正得盛宠,那些个有心人若是想以此攻讦我,也得仔细掂量着些。”
四姐忙点头,情绪已经稳了些,皱眉道:“那会儿我已经打发礼哥儿回家,去把他父亲也叫来。老孙到底是场面上的人,经历的事多,倒也能在前面同那些污糟人斡旋番。”
……
马车急奔在长安的街上,沿路的人声鼎沸渐行渐远。
我难免有些紧张,心咚咚直跳,饶是如此炎炎夏夜,居然感觉有些冷,于是紧紧地贴在四姐身上,试图贪一阵温暖。
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不多时,只听外头传来阵急匆匆脚步声,似乎是个男人。
车帘被秦嬷嬷从外头挑开,她屈膝给我行了一礼,斜眼朝后望了眼,低声道:“娘娘,前头就是张府了,侍卫们已经追了过去,可八爷不许人靠近!孙大人也赶来了,正站在马车跟前。”
“知道了。”
我用小香扇略掀开车帘,果然发现孙御史此时正端铮铮地立在一旁。
他换了燕居常服,头上戴着方巾,不知是不是赶路急,这会儿也是满头热汗,给我见了一礼后,低声道:“娘娘莫急,待会儿臣过去把牧言拉回来,他还是很听臣的话。”
说到这儿,孙御史扭头,朝巷子黑暗处瞅了眼,轻咳了声:“方才臣过来时,瞧见梅尚书竟也来到此处,他在张府附近站了会儿就走了。哪知走的时候,不防头与个来吊唁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没认出梅大人,骂了句好狗不挡道,梅尚书笑吟吟地致歉,随手给了那人一锭银子作赔罪,等那人走远后,梅尚书暗中支使随从跟踪那人去了,估摸着少不了一顿好打。”
听见四姐夫这番话,对于梅濂偷偷摸到这儿观望,我居然一点也不意外,当年赵元光案后,他不也三番五次寻到教坊司找燕娇么。
我扶着后腰,吃力地往前挪动,坐到车口,将帘子轻掀开往外看。
张家曾是三朝重臣,府邸自然华贵豪奢,只是昔年那般门庭若市,而今寂寂寥寥,难免让人唏嘘不已。
屋檐下的灯笼已经裹上了白布,偶尔有几个素日里有交情的官员、同僚过来吊唁,府中隐隐传出和尚念经声,离得老远,都能闻见股烧纸钱的味道。
张府门口站着两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子,瞧着二十来岁,貌相同张达齐有些相像,眼睛哭得肿成了核桃,虽未发火,可却虎视眈眈地怒瞪着立在台阶下的八弟。
八弟这会儿怔怔地站定,仰头死盯着张府的匾额看。
也就在此时,我瞧见四姐夫疾步走到八弟跟前,低声央告劝了好一会儿,甚至还拉扯八弟的胳膊,谁料被八弟一把甩开。
“八爷这是什么意思?”
张家公子上前一步,恨地甩了下袖子,一行清泪落了下来,咬牙颤声恨道:“您这是专程来看我家的笑话?陛下只是将我父贬官,可并未落罪,甚至还让大内的人来家中帮忙给祖父办丧事。怎么,八爷莫不是连哭都不让我们哭?纵使您的姐姐是元妃娘娘,可也不能有逼人子孙背弃祖宗的道理!”
八弟淡漠地瞥了眼那张家公子,没言语,往台阶上行了一步。
“站住!”
张家公子怒喝了声,挥手,让家仆们过来。
“你到底想怎样,还敢私闯官邸?”
说到这儿,这张家公子抱拳,冲府门口立着的吊唁官员和亲友们哽咽道:“各位大人们也瞧见了,此人仗着家中势力搅和祖父安宁,欺辱我父子,小子定当一纸诉状递到官家那儿,求官家评评这个理!”
“公子严重了!”
四姐夫的脸上显然已经有了怒,亦上前一步,像护孩子似的将痴呆的八弟护在身后,皱眉冷声道:“内弟来此只是吊唁已故长者,并未刻意寻衅,他一个字都没说,公子倒迎头泼来盆脏水,张家子孙好家教、好口才,本官今儿算是开眼了。”
言及此,孙御史挤眉弄眼地给八弟暗示,沉声道:“行了,咱也算把礼数尽到了,回去吧,别让你四姐担心。”
听见四姐二字,八弟身子猛地一震,木然地扭头,痴愣愣地盯着孙御史的脸,茫然地说出两个字:“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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