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织也悄悄看了一眼。水进士相貌不如尚书家的小公子,尤其是肤色黝黑,一看就是乡下出来的。但五官却也端正,站在那里身姿笔直,对富贵逼人的连襟不卑不亢,接了礼物便诚心诚意道谢,却也并不露出惶恐的神态来。就是侯夫人那样地看他,他明明发觉了,却也不露半点窘迫,仍旧是有问必答,无人问便保持沉默。
沈宜织不由得对郁清和使了个眼色。这位水家妹夫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气度哩!前头三日回门的时候她就看见了,两人虽是坐着辆极小的马车来的,但水进士下车的时候还回身扶了郁清月一下,如今再次回来,看郁清月脸色红润眉目舒展,便知道在水家过得不错,只怕比在娘家还要舒心呢。
反观郁清眉,沈宜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郁清眉似乎是在憋着口气似的,虽然脸上也是笑颜如花,言语之间还不时暗示自己在夫家如何过得好,但是这种事,越是强调就越让人觉得不对劲儿。
要说沈宜织的观察力还是不错的,磕头见礼之后,男丁们就都跟着平北侯到外头书房喝酒说话去了,侯夫人早想着跟女儿说说体己话,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儿媳们,拉着郁清眉进了自己房里,便问道:姑爷对你可好?怎瞧着你脸色不大好?自己的女儿,侯夫人自然了解,别看郁清眉笑得欢畅,那眉头眼角的明明是有些不悦。
郁清眉闻言便垮了脸:娘,快别说了!夫君对我倒还好,只是我那婆婆洞房花烛夜,一揭盖头小公子颇为满意,新婚妻子眉目秀丽,跟他想像的差不多。少年人么,知慕少艾,免不了亲热一番,郁清眉又是初经人事,到了第二日便有些腰酸腿疼,不免起得略迟了些。谁知王尚书家却是惯于早起的也是王尚书日日上朝养成的规矩待小夫妻两个到了前堂,爹娘兄嫂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一刻了。尚书夫人的脸便沉了下来,并不说自己儿子怎样,却借着郁清眉跪下敬茶的时候长篇大论地教训了她一通,让她捧着茶在那里硬是跪了好一会儿。
郁清眉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回了房中不免向丈夫抱怨了一通。小公子对新婚妻子倒是心疼的,便安慰了几句。谁知道这房里房外的都有尚书府的家人,她这里才抱怨完,那边尚书夫人已经知道了。尚书夫人出身世家,素以规矩自傲,听说儿媳竟敢背后抱怨婆婆,二话没说,从当日晚上就开始给郁清眉立规矩,不但让她伺候用饭,饭后还要端茶倒水,足足站到亥时才许回去。又说小公子虽是新婚,也不可荒废了学业,每日还要在外书房读书,也要亥时才许回屋。这么一折腾,郁清眉一日里竟是没有多少时间能跟丈夫在一起了。
侯夫人听了也心疼,可是女儿既嫁了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若是婆婆无故刁难她自可为女儿出头,可是尚书夫人只是让儿媳立规矩,这却不好插手的。便是不让儿子早些回房,也有个不可荒废学业的借口在那里,真是光明正大,侯夫人想干涉都找不到理由,只得叹道:作人媳妇都是这样的,你也不该抱怨你婆婆才是。
郁清眉哭道:又不是我一人起得晚了,为何却只骂我?
侯夫人只能叹气。儿子是自己的,儿媳却是外人,自然是只骂儿媳不骂儿子的。若说这件事,一开头还算尚书夫人做得不妥,偏偏郁清眉回房抱怨了婆婆,这不是就全落到她头上去了孝字天大,任婆婆做了什么,你便心里不满也不好宣之于口的,一旦被抓到了把柄,可不是任着人搓圆揉扁?
你也多用些心。侯夫人一句话在舌头上打了半天转,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瞧瞧你二嫂!是个人都知道沈宜织与她不睦,可是人家天天早晚来请安,婆婆说什么当面都应下,转头就在背后使些手段,真是叫侯夫人有苦说不出。
郁清眉忿忿:她也就哄住了父亲!
这就是本事!侯夫人苦笑。做儿媳的万不能与婆婆对着干,可是人家能哄得公公出头,硬是压了她这个婆婆一头,你能怎样?
郁清眉委屈地抹泪:我又没有世子夫人的头衔,夫君不过是小儿子。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郁清和若不是世子,平北侯也不会如此重视小夫妻两个。可是话又翻回来说了,正因是世子,才有更多的人看着,若是也像郁清眉一般,背后随随便便就抱怨婆婆,还把话传到公婆耳朵里,那会怎样?侯夫人可不相信沈宜织在背后不说自己坏话,可问题是你打听不到呀,更不要说让平北侯听见了。结果如今在平北侯眼里,这个儿媳就是小心翼翼十分孝顺,若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那也是因为出身有限可以原谅。若说儿媳除了来请安就跟侯夫人不亲近么她一个继室,自惭身份,并不知如何讨好婆婆,再说侯夫人做的那些事,也真怪不得儿媳与她离心。
侯夫人真是被呕得要死。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沈宜织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让平北侯有了这种印象的?多少年了她都是顺风顺水,弄得继子一直没有孩子,院子里还一团糟,以至于平北侯下不定决心立世子;可是打哪时候开始呢?郁清和又是立功又是升官,院子里也安静了,孩子也有了虽然暂时没有儿子,可是沈宜织还年轻,能生一个就能生两个三个,早晚也会有儿子的呀!倒是郁清明,到现在都还是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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