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行笑得尴尬,“这怎么好意思呢……”
皇帝的目光懒懒移过来,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移开了,“午膳时候空着肚子串门,不让你搭桌,倒显得朕不明事理,吃过你家的饭,不知道还人情似的。”
这可又说到她心缝儿里了,既然如此就不必客气了,她向上纳了个福,自己扭身在小桌前坐了下来。
皇帝示意侍膳太监给她拨了一品鸭条溜海参,她翘着兰花指,姿态优雅地把菜进了,又拨了一例云片火腿,她照旧细嚼慢咽着,把那个也吃了。
女孩子能吃当然是好事,吃得多身子健朗,将来没病没灾的,好替皇家繁衍子嗣。可她……好像忒能吃了点儿,什么鸡髓笋油榨鹌鹑、梅花豆腐,来者不拒。最后侍膳太监的布菜显然跟不上她的速度了,皇帝无可奈何,“算了,你挪到正桌上来吧。”
这就是说能随意吃了?颐行内心一阵雀跃。自打进宫起就缺油水,一气儿缺了四个月,这会儿恨不能闷死在肉堆儿里。真的,她早前在家时挑食,这不吃那不吃的,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作孽。所以进宫真不错,让她知道粒粒皆辛苦,珍惜大鱼大肉的机会,也治好了她挑嘴的毛病。当然必要的端方还是需要的,不能像几辈子没见过肉似的,便款款坐在皇帝下手的绣墩上,抿唇笑了笑,“主子爷,那我就不客气啦。”
樱桃肉入口,满世界的花都开了,此刻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委屈,她呜咽了下,“真好吃。”
可怜见儿的,皇帝心里也涩涩的,她这样子,像只护食的猫。随手把自己跟前的清蒸鹿尾儿送到她面前,却也不忘叮嘱:“御前用膳,每品菜色不能超过三口,这个你应当知道吧?”
颐行自然是知道的,毕竟早年间接过驾,皇帝有多奢靡她见识过。一餐下来几十道菜,都是只尝两口就撂下,随扈的王公大臣得赏菜,吃得都快吐了,那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只是紫禁城里的浪费她管不着,先顾上自己的口腹要紧,边吃边问:“万岁爷,我往后肚子里要是没油水了,上您这儿蹭一顿,行吗?”
皇帝看着她,活像看见了怪物,“朕这儿又不是外头饭馆,馋了就来吃一顿。你难道不畏惧天威凛凛?在朕跟前还吃得下去饭?”
颐行心道为什么吃不下?真要吃不下,也不能塌腰子落座呀。就像上人家做客去,进得香是对主人家的赞扬,要是坐在桌前什么都不吃,那这顿饭就没意义了。
可惜和皇帝理论着实犯不上,她找了个最简单直接的理由,“您这儿御膳好吃。这么老些菜呢,先贤说不能暴殄天物,我替主子分忧是我份内,不敢在主子跟前邀功。”
皇帝终于被她气笑了,“你可真有脸啊。”
颐行手里举着筷,这会儿已经不需要侍膳太监来伺候了,正想夹那例芽韭炒鹿脯丝,忽见皇帝的笑脸,一瞬不由有点晃神。
皇帝的长相确实俊俏,眉眼精致澹荡。他有个好名声,世人都说皇上是温和洁净真君子,撇开他偶尔发作的帝王病,骨子里确实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清正之象。
“怎么不吃了?”皇帝见她发愣,言语间带了三分讥诮,“难道胃口不好的毛病又犯了?”
……颐行决定收回刚才的臆想了,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不过一顿饭而已,不能轻易对这人改观。
所以她把御前的菜色都尝了个遍,饭后还不忘来一盏冰糖百合马蹄羹,吃完了由人伺候着漱口喝了茶,优雅地擦擦嘴,轻声细语说:“奴才今儿来着啦,多谢皇上赐膳。”
皇帝没说话,细瞧她脸色,吃饱喝足了果然气色绝佳。本以为这样已经能令她满足了,没曾想那双眼睛照旧在满桌珍馐上打转,不好意思地说:“万岁爷,那份蟹饺,能不能赏奴才带回去?奴才下半晌的小食还没着落呢……”
这意思是吃不完,还打算兜着走?
皇帝愕然张了张嘴,怀恩露出了个臊眉耷眼的微笑。
“算了,你想带什么,自己挑吧。”皇帝托腮坐在御桌前,满脸的生无可恋。
在不喜欢的人面前,通常是不需要顾忌太多的,颐行得了令,指指没动过筷子的八宝甜酪和藕粉栗子糕,“就这两样吧。”说完腼腆地冲皇帝眨了眨眼,“奴才这么着,是不是太不见外了?”
皇帝把手撑到了额头上,说还好,“颐答应真是天真俏皮,性情率直。”
反正自己提拔的人,闭着眼睛都要夸赞。
颐行谦虚地表示皇上缪赞了,见怀恩将点心装进食盒里,她这会儿终于有了告退的打算,含笑说:“万岁爷放心,奴才绝不会告诉别人,今儿在您这里蹭吃了,免得别的主儿眼红嫉妒。好了,时候不早,皇上也该歇午觉了。皇上好好安置吧,睡得好,下半晌才有精神,那奴才就不叨扰主子了,这就告退了。”
她说完,却行退出了夹板门帘,待她的身影慢慢走过暖阁前的南窗,皇帝才想起问怀恩:“她干什么来了?不是说背书的吗,胡言乱语一气,这就走了?”
怀恩讪笑,“回万岁爷,正是。”
那厢含珍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食盒提着,一手打起了伞道:“主儿,咱回吧。”
颐行点了点头,路过东配殿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下里头盒子,这时候桌上空空如也,含珍凑在她耳边说:“已经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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