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言声,懒懒地从南炕上移下来,移到膳桌旁,这就算是恩准了。颐行这才回身一击掌,侍膳的太监搬着各色精美的盖盅,从殿门上源源不断进来,菜色一件件搁在皇帝面前,揭开盖儿,前菜七品,一品官燕五品,还有一鱼四吃、烧烤二品等。纯妃娘娘今儿下了血本,皇帝很是感动,不无感慨地说:“朕这一顿,吃了你大半个月的俸禄。”
颐行举着筷子,冲他笑了笑,“那什么……我怕小厨房做得不合您口味,传旨给了御膳房,让他们往永寿宫运菜来着。”
皇帝愣住了,好嘛,天下第一聪明人诞生了,她竟敢假传圣旨!那这顿怎么能算她做东,不过是借永寿宫一个地方,把皇帝的御膳全搬到这儿来了。自己还乐颠颠准备了好些头面首饰,里外里一算,皇帝亏得底儿掉,怒而冲怀恩喊了声:“把朕刚才带来的贺礼……”
颐行夹了一块八宝莲藕,眼疾手快塞进了他嘴里,笑着说:“万岁爷您尝尝,这个好吃。”
皇帝不情不愿嚼着,郁塞地看了她一眼。
送进永寿宫的东西再带回去,那也太小气了,她讨乖地说:“您别恼,晚膳您还在奴才这儿用,奴才给您预备些精致小菜儿,管叫您吃得高兴。”
这么说来也成,皇帝的火气稍减了半分,寒声道:“今儿试菜用不着别人了,你给朕亲自来。”他一下子点了好几个菜,“这些都试了,不许有遗漏。”
颐行说好嘞,逐个都尝了一遍,指指熘肉片,又指指火腿蒸白菜,“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皇帝心满意足瞧她大吃大喝,其实哪里真要她试菜,不过希望她胃口大开罢了。
“打小儿就一副面黄肌瘦模样,长到十六还是个孩子,说出去多磕碜。”皇帝优雅地进了一口烩鸡蓉,垂着眼睛道,“多吃点儿吧,你为妃的责任还没尽,延续香火全指着你了。”
颐行不可思议地乜他,心道全指着我?您是成心让我吃不下吗?
“话不能这么说。”她擦了擦嘴角道,“譬如树上长了颗梨,您见天地盯着它,想吃它,您说它知道了,还能好好长大吗?您应该看见满树的梨,挑熟了的先吃,等到最后那颗长全了,您再下嘴不迟,您说呢?”
皇帝连瞧都不瞧她,“朕爱怎么吃,用得着那颗半生不熟的梨来教?它只要赶紧给朕长大就行了,别和朕扯那些没用的。”
颐行没计奈何,讪讪地嘟囔:“这种事儿急不得,又不是想长大就能长大的……”
“那就多吃点儿,肥施得足,长得自然就快。朕想了个好办法,往后你一日没信儿,一日就打发人给朕送一锭金锞子,等哪天来了好信儿,就可以不必再送了,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他说完,很单纯地冲她笑了笑。
颐行觉得这笔账算不过来,“那我要是一年没信儿,就得送一年,两年没信儿,就得送两年?”
皇帝点了点头,“一年三百六十五锭,两年七百三十锭。”最后由衷地说,“纯妃娘娘,你可耽搁不起啊,两年下来用度大减,到时候活得连个贵人都不如,想想多糟心。”
对于一个爱财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损失金银更让人痛心的了。快乐使人年轻,痛苦使人成长,就看老姑奶奶有没有慢慢拖延的本钱了。
果然她连咀嚼都带着迟疑,斟酌再三道:“不带您这么逼人的,我哪儿来这么些金锞子啊……”
“你还真想长上三年吗?”皇帝意味深长地说,“三年沧海桑田,朕算过了,你已经没有再接连擢升的机会了,唯一能让太后松口的,就是遇喜,诞育皇子皇女。你想当皇贵妃吗?”接下去又抛出了个更为巨大的诱惑,“你想当皇后吗?一个嫔妃想爬上那样的高位,就得有建树,不过凭你,朕看难得很。那么最后只剩下这条捷径了,要不要走,就看你自己的意思,朕不逼你。”
如今的皇帝,可真像个诱骗无知少女的老贼啊,颐行虽然唾弃他,但他作为曾经的夏太医,有些话还是十分在理的。后宫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讨得太后和皇帝欢心,对晋位大大有益。但如何讨得欢心呢,无非就是生儿育女,毕竟到了妃这样的高位,再靠扑蝶、捉假孕是没有用了,最后就得拼肚子,看谁人多势众,谁在后宫就有立足之地。
可是颐行却犹豫了,满桌好菜索然无味,搁下了筷子道:“万岁爷,我和您打听打听,我大侄女已经被废两年多了,您什么时候能放恩典让她还俗?还有我大哥哥,您能不能瞧着往日的功勋,让他离开乌苏里江,哪怕去江南当个小吏也可以。”
“然后呢?”皇帝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这些都做到了,你打算怎么安排自己?”
颐行说:“我不当嫔妃了,您让我接着做宫女也成,等二十五岁就放我回去。”
皇帝的笑容忽然全不见了,咬着牙哼笑了一声,“世上好事儿全让你占尽了,你想晋位就晋位,想出宫就出宫,你当朕的后宫是你家炕头,来去全由你?”
当然这种气闷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进了一口姜汁鱼片,慢腾腾告诉她:“想让有罪之人得到宽宥,只有靠大赦天下。你猜,怎么才能令朝廷下令大赦天下?”她木然看着他,他囫囵一笑,“无非国有庆典。”
国有庆典指哪些,皇帝大婚、战事大胜、帝王六十整寿、太子降生。前头三样要不已经没机会了,要不就得等很久,算来算去只有最后一项容易达成……颐行瞅了瞅他,皇帝老神在在,扔给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她叹了口气,牵着袖子给皇帝布菜,“万岁爷,您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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