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将杨婉的笔记合上,蹲下身将易琅搂入怀里。
“你姨母……身子才好些。”
易琅点了点头,“儿臣明白,母妃,儿臣也不想责罚姨母。”
他说着松开宁妃的手,走到杨婉面前,“姨母,你以后不要写这些东西了。”
杨婉忙应道:“是,奴婢谨遵殿下的话。”
易琅听她这样说,又回头看了看宁妃,这才道:“那姨母你起来吧。”
“是。”
杨婉应身站起身,有些歉疚地看向宁妃。
宁妃弯腰摸了摸易琅的头,“你先出去,母妃有话对你姨母说。”
易琅点头,跟着内侍走出了偏殿。
宁妃将书案上的笔记拿起来,放到杨婉手中,“收好它。”
杨婉抿着唇接过笔记,抬头道:“娘娘不怪奴婢。”
“怪你做什么。”
她说着,低头看着杨婉的膝盖,“他让你跪得久吗?”
“没有,刚跪着,娘娘就来了。”
宁妃叹了口气,抬袖拢了拢微松的鬓发,“你还叫姐姐怪你,如果不是你洞悉了司礼监与陛下的关联,郑秉笔已经死了。你身为女子,比我这个做姐姐,强了不知道多少。只是……我这个儿子,虽然与你亲,但他毕竟是先生们的学生,我只能在他的饮食起居上照顾他,他的品性,心智,都托给了文华殿,我也不知道他今日会这样对你。”
杨婉摇了摇头,扶着宁妃坐下,自己也蹲下身,抬头看着她道:“娘娘,这才是对的,不论是以后继承大统,还是封疆守卫一方,他都是天下人的主人,他应该明大礼,公正刑罚,这样才能让各方安泰,不是吗?”
宁妃握着杨婉的手,“你是这样想的。”
杨婉笑了笑,“是只能这样想。”
宁妃道:“那你还给他做那些新奇的月饼吗?”
“嗯。”
杨婉笑着点头,“殿下又没做错什么,奴婢生什么气啊。娘娘……奴婢想求您一件事。但是这件事情您不能让殿下知道。”
“什么。”
“霜降的第二日,奴婢想出宫去一次。”
“做什么。”
霜降的第二日,即是“秋决”之日。
杨婉曾经在研究明朝刑罚的师姐的资料里,粗略地看过一些描述,但是哪毕竟是文字性的东西,需要靠联想才能拼凑出具体的场景。
而这一次,她想亲眼去看一看,历史上记载的“呕血结块,甚见腐肉”是什么样的场景。她想近距离地看清楚,这些曾经对她而言亡于纸张上的人,究竟是如何赴死的,如何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想亲自感受,明朝北镇抚司的刑罚究竟残忍到何种境界。
经历了这一段历史上的空白时期,杨婉逐渐明白,要真正理解邓瑛所身处的这个时代,她就必须懂得这个时代里,最真实的恐怖究竟是什么。
“你不想说就算了。”
宁妃的声音打断了杨婉的思绪。
她刚要张口,却又听宁妃道:“姐姐……总要给你寻一个理由吧。这样……听说,哥哥家里的妻子上月初得了一个症候,现在也不大见好,我也一直想遣人去问候,霜降后,你就回家去看看吧,母亲应该也很想你。”
她想得过于周到,杨婉几乎有些承受不起。
“娘娘……您就这么信我,什么都不过问。”
宁妃搀起她,“我其实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倒回去二十年,我也想像你一样。”
杨婉一怔。
这话咋听之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细想却很微妙。
宁妃似乎并不想让她往下深想,站起身道:“看你能下床了,今日恰好也得闲,你不是说要教合玉她们做什么新奇的月饼馅吗?我去让内厨房备着,你换一身衣裳,且过来一道。”
她说完朝殿门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对了,后日中秋,宫中有大宴,姐姐也要去,大节里你一个也无趣。只是你身子还没好,到不好来回走动再惹风寒……”
“我没事,娘娘。”
宁妃笑了一声,“又没说不让你出承乾宫,你慌什么,这两日再好好调理调理,后日即便要去赏月,也不要在多风的地方,嗯……今日咱们做的月饼儿,你也记得包些起来带去。”
第36章 晴翠琉璃(八) 我不知道,我怎么配你……
贞宁十二年的中秋宫宴,让杨婉亲眼见识到了大明贞宁年间,皇室饮宴的奢靡之风。
如果说,历史上的户部亏空只是一个单一数字,那么此时铺排在杨婉眼前这些珍馐,排场,器皿,就都是具体的注解。她身在其中,终于感受到了杨伦和白焕的矛盾和绝望。
因为文臣与皇帝之间僵持了太久,因此,这只是一场三爵(1)的常宴,饶是如此,内廷六局和二十四衙门也为此忙得人仰马翻。杨婉在承乾宫养病丢开了手,宋云轻便在王司乐处几乎要忙哭了。
她和杨婉都是尚仪局的“笔吏”,少一个人就硬生生地要多写一份文书,今日宴饮,司乐和司礼处不断地在进行物品支领和人员调遣,往来的公文如雪花一般,硬生生地堆满了宋云轻的书案,饶是这样,外头还一刻不歇地遣人来催命。
宋轻云忍不住骂道:“我这儿又不是草台的班子,演了这出就撤了,今儿我人已经给定这儿了,饭水都没顾上一口,你们外面还要怎么样,我又不能平白再长一双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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