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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页
    他一面说一面低下头看向邓瑛的脚踝。“离明日奉天门听政还有几个时辰,回去歇着,好好地养养神,胡襄。”
    “是,老祖宗。”
    何怡贤指了指邓瑛手下,“过来替他。”
    ——
    邓瑛走回护城河边的值房。
    房门是朝里开着的,床边的炭盆子里炭火烧得很旺。桌上放着两包草药和一包坚果。坚果下面还压着一块用羊皮做的暖套。做得很丑,针脚完全不整齐,只是勉强将两张羊皮合缝到了一起。
    杨婉靠坐在他的床上,人已经睡着了。
    她睡得很不安稳,下意识地抓着邓瑛叠放在床边的寝衣。
    邓瑛小心将东西收好,脱下身上的官服,坐在杨婉身旁,将双脚靠近炭盆。
    连日化雪,寒气侵骨,牢狱中的旧伤一日比一日发作的厉害。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刑部大狱所经种种,尚历历在目。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想起他曾对杨婉说过的话。
    他告诉杨婉,这是镣铐的痕迹,还有他脚腕上的伤,都很难消了,虽然他一直在听杨婉的话,好好地吃药,调理身子,但是效果并不大。他最初虽然不明白,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却要受这样的责罚,但是,他现在想要接受这些责罚,继续活下去。
    这些话,现在想来也是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有了杨婉。
    他用一种在外人看来极其龌龊的方式,拥有了杨婉。
    可是他心里明白,那其实是他对杨婉的交付。
    灭族,获罪,腐刑……
    衣冠之下,每一局他都在输。
    没有人在意他的尊严,对他施加的刑罚理所当然,每一回都极尽羞辱的过程。
    但杨婉让他赢,让他体面而安心地做爱人之间的事。他不敢拒绝枷锁,她就握着他的手,给他恰到好处的束缚。他恐惧裸露,她就准许他保有完整的衣冠,她把自己伪装成一座馥郁芬芳囚牢,并是为了折磨他,而是为了收容他的残生,给他归属感和安全感。
    在杨婉身上,邓瑛不敢看过去,也不敢想以后的这两年终于慢慢过去。
    即便前面仍然晦暗不明,但身后有了这么一个人,看着他在前面走,再坎坷的路,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难走了。
    他伸手轻轻地挽好杨婉的耳发,起身半跪下来,闭上眼睛伏身吻了吻杨婉的唇。
    杨婉并没有醒,只是伸了伸腿,轻轻地踢了踢了被子,邓瑛起身拉起被她踢开的被褥,罩在她的额下,试图把自己的寝衣从她手里抽出来。谁知她却反而越拽越紧。
    邓瑛算了算时辰,离二更不过一个时辰。
    他索性不躺了,坐在杨婉身边安静地烤暖自己的手脚。
    背后的人呼吸平和,裹着他的被褥翻了个身,邓瑛的寝衣也被她抱入了怀中。
    邓瑛侧头看了一眼杨婉的背,透窗的叶影落在她的身上。
    临朝之前,这么见她一面真好,她一直在睡,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邓瑛的内心却被一点一点熨平了。
    ——
    料峭的早春寒风呼啦啦地刮过京城上空。
    二更刚过。在京的朝参官(1)都已经起了身,东西长安街上的各处府宅邸灯火连燃。
    这是贞宁十四年的第一个皇帝亲临的御门朝,且不是不问政的朝贺大朝,而是实打实的议政朝,各部科的官员们都没打算放过皇帝。虽然天色尚早,寒风凌冽,但待漏(1)的官员们还是挤满了朝房。
    端门上的直房内,内侍们给内阁的几位近臣煮了驱寒茶。
    杨伦捏着茶盏的手指“咯吱”作响。
    “我不肯起头,也不该让老师起头啊,他人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了!”
    白玉阳站在他面前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杨伦怔了怔。
    白玉阳道:“这也是为了保全户部和我们一道联名的官员,父亲让我告诉你,你不署名也是对的。开春后,杭州的田政还要过你的手,户部如今不能乱。”
    杨伦听完,喉中哽咽。
    “今日谁唱折(2)。”
    白玉阳道:“我们今日都不唱折,交给通政司的官员代读,这也是阁老的意思。”
    杨伦点着头站起身朝直房门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弹劾邓瑛之后,你们要奏启三司吗?”
    “自然。”
    白玉阳咳了一声,“这个人不能放在内廷审,即便启不了三司,那也得把他落到刑部。”
    杨伦还欲再问,端门上的内侍在外叩门道:“各位大人们,五凤楼要鸣钟了。”
    “知道了。”
    白玉阳应声站起,对杨伦道:“入朝吧。”
    ——
    长鞭叩吻地面,一声炸响之后,百官入朝。
    达奉天门丹墀前,寒风吹着满朝衣冠猎猎作响,几乎撕裂钟鼓司的礼乐。
    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不久贞宁帝御驾登临,丹墀下再次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左右文武两班齐头并进,浩荡地步入御道。
    邓瑛在文官的大班里看见了杨伦,遇到旁有负责纠察仪态的御史,两人都不敢有多余的眼神,目光一撞,便各自避开。
    一拜三叩之礼后,鸿胪寺官员出班,对贞宁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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