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明亮的烛光里边,素来因远离俗世而颇有些飘逸出尘味道的章逸愈显得不似凡人,竟有一丝遗世而独立的意味。
他柔和的侧脸线条,带着五分秀气五分儒雅。从来都盛于女子白皙的皮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有了透明的意味。
大概两世加在一起,她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过章逸了吧?陆静姝不怎么想得明白这个在她的印象里从来都对世事不甚关心,或者该说对什么都好似不怎么关心的章逸,难道真的藏着那样的秘密么?
章延上一辈待她如何且不去提,他对这个嫡亲的弟弟,却是真的可以算得上千般好、万般好了。其实这辈子,也是一样的。章延对章逸,没有什么不同。
陆静姝清楚的知道痛失亲人的苦楚,便知道为何章延那样努力的想要吊住章逸的命。等到章延得知真相时,他又将会是怎么的痛心?
世事果真是有轮回么?她前世所经历的那些痛苦,这一世,似乎都要在那些加诸给她痛苦的人身上补偿回来。无论是裴蝉嫣,还是章延,至少现在看来,大约都要去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诸多苦痛。
陆静姝已经默默的收回了视线,微微仰头,对着天上的那一轮与前世无异的皎皎明月无声叹息。
耳畔却传来了一道温润纯净的声音,“皇嫂的身体,可曾大好了?”
陆静姝稍稍侧头,便发现章逸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天上的白玉盘,然后偏过头,眸光纯澈的望着她。
疏离一笑,陆静姝又用同样疏离的语气回他的话,“多谢瑞锦王爷的关心,我的身子如今已经好多了。”说着,陆静姝又想起来一件事,便道,“当初,却该多谢瑞锦王爷好心让药,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皇嫂便在此暂先谢过。”
“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皇嫂大可不必如此,左右我们也是一家人。”
章逸挪开自己的视线,又似乎是调侃般与陆静姝说,“如果皇嫂真的想要感谢的话,不若择个好日子再让臣弟品一回皇嫂煮出来的好茶水,便算是臣弟的荣幸了。”
陆静姝笑了笑,“难得瑞锦王爷如此赏脸,倒教皇嫂觉得不好意思,却不敢推辞。”
她倒是不想应章逸的话,可是不应,未免太过没有礼矩,何况,应了也没有关系,到时候扯上章延一起便好了。
等过会儿回过神,不免觉得章逸是故意的——看似简单随意的关心她身体话,其实暗中引导她想起他让药给她的事情。
除非没心没肺而又不懂规矩,根本不可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何况那么多妃嫔还在听着。是以必定要感谢上一番,如此章逸便可很自然的引出后面的话。
想到这里,陆静姝难免认为自己太过小心翼翼而又敏感得可怕。明明应该是一句十分随意的话偏偏她想出来这么多东西,难保不是她在自作多情。
话题到陆静姝算是应下章逸的话为止,陆静姝与章逸分别上了轿辇,起轿之后又分别去往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圆月依旧安静的照在这一方天地,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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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延将周太后送回了永福宫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周太后似乎同样有话想要和章延说,待回到卧房,便暂时将宫人遣下去了。
知道时辰已经不算早了,周太后没有扯什么其他的话,开门见山问章延道,“卫国公与李都护上奏之事,果真是那裴家少爷所为?”
“这事情大理寺已经查实,假不了。连裴宁自己,也都已经招供了。大理寺还往前查了过去,查到了更多……”
章延蹙眉,又道,“母后,朕如何都想不到,当年那个两袖清风的裴相,现如今,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他伪装得真的很好,如果不是裴宝林和裴宁的事情,朕大概不会轻易怀疑,也不会暗中派人去查证。”
“朝中确有不少拿着俸禄而不做正事的官员,但朕以为,裴相不是其中的一员。曾经,父皇在世时便说过,若非阿逸的身体不好,这位置本该留给他的。大概父皇并没有说错,朕确实不适合这个位置。”
手心手背都是肉,周太后听到章延竟说出这般的话,知他心里是苦闷到了极点,不由柔声安慰。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人总是会变的,哪能时刻都看得清楚明白,如今能够发觉,也不能够便算得是错。”
“哀家看着陛下这么多年走过来,并不容易,陛下很努力,很认真也很尽心,譬如之前的水患和旱灾的事情,陛下便处理得很好,百姓们都说陛下是明君。陛下该对自己多一些信心。没有裴家,还有陆家可以支撑着。只是陛下暂时须得要辛苦一些。”
章延抿唇,终究笑不出来,只点了点头,说,“母后早些休息吧,这会子时辰已经很不早了。”
周太后不忍叹息,也说,“陛下也早些回去休息。”但看着章延离去的背影,到底越发心疼起来。
等到年轻的官员扶持起来了,一切便都会好转起来,可推行新政,同样不是一件易事。打天下或者守天下,从来没有一个是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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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静姝在宫女的服侍下梳洗好,都药准备躺下休息了,夏川突然却来请她出去凤央宫内的小花园,说是章延在等着她。
于是,本来打算躺下休息的陆静姝,不得不加上一件褙子,被夏川领着去见不知来了什么兴致的章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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