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想继续将酒壶挪过来,将酒液倾入自己的酒盏中时,赫枢倏然伸出一只手,突兀地挡住了宜章的动作。
他手掌整个罩在了宜章的酒盏上, 淡漠地道:“你不许碰。”
父皇的语气仿佛这是鸠酒一般。
“是, 父皇。”宜章当即停下了手,将手里的酒壶, 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是下意识的这般反应,这几年来, 不止是他, 另外的兄弟们在父皇面前也是如此。
唯有扶婉公主尚可放肆一点, 那还不是抢了阿姐的。
宜章比谁都清楚,阿姐在父皇面前,当初有多得宠,连他也不及, 哪里会像是现在一样。
少年郎没有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晦暗之处,他一直都是在逃避的, 不能够接受,他们的父皇就是这样的冷酷无情。
他宁可告诉自己,是因为扶婉这样的人, 是因为那些莺莺燕燕,麻痹了父皇,阿姐才一直不能回来。
赫枢身边的内侍官,极有眼色的取来了新酒,并且为宜章斟了酒:“五殿下请用。”
宜章跪坐在一侧,抬起双臂,衣袖低垂,手持酒盏恭敬道:“儿臣敬父皇一杯酒。”
“宜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为父皇敬酒了?”赫枢笑着问了一句,在旁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处的话。
宜章并不爱饮酒的,也不会来他的身边,赫枢对皇子们的漠不关心,总是“一视同仁”。
是以,宜章除了如寻常儿子对父亲的畏惧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公的感觉。
“阿姐说,让儿臣来向父皇敬酒。”宜章有心在父皇面前,为阿姐说两句好话。
虽然也许如今不需要了,但终归是他作为弟弟的心意。
“噢,原来是你的阿姐吗?”赫枢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如冷泉流淌过了肺腑,什么热血沸灼都冷却了下来。
宜章却能够感受到,父皇不是刻意如此的,他没办法不如此沉郁低落,还是说,这宫里本来就是最容易凉血的地方。
“父皇,儿臣敬您千秋万代,圣体康泰。”
他仰首饮下宜章敬的酒后,不言不语的,抿平了唇线,将目光瞟向了下首的江央,压住了眼底的晦暗之色。
二皇子看到宜章并不是去告状,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喝了一口酒,好让自己压压惊,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至少都是无虞的。
至于宜章那里是怎么回事,他可以后面慢慢的试探查询。
说实在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若非是谢淮真将父皇逼急了,本来可以徐徐图之的。
所以此刻,他明知道宜章的手里也没有什么证据,甚至可能连这件事都完全不知道。
但是看到他异样的举动,自己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赫枢眯了眯眼睛,若无其事的将目光转向了二皇子,翘起唇角唤了他一声:“遇晏。”
“父皇,儿臣在。”二皇子悚然一惊,一下子就挺直了腰背,连带着身前的桌案被碰地动了动,导致让隔壁的四皇子也吓了一跳。
见到两个儿子同时吓一跳后,赫枢似是起了童趣,更觉得有趣了,笑意不减道:“你是不是看朕待宜章不同了,也有所心念啊?”
是不是有了小心思,皇帝的声音不高不低,神情也并不严峻,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父皇,儿臣不敢。”即使知道宜章应当一无所知,什么都没和父皇说,但在父皇的目光之下,他依旧感到分外的压迫和寒意。
他总觉得自己的秘密,仿佛早已经被父皇看穿了,可是这么浑浑噩噩的父皇,二皇子宁可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
皇帝怎么可能当成这个样子。
“这也人之常情。”赫枢眼底闪烁这星火般的光芒,把玩着手里空了的小酒盏,含笑道:“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要你们知道界限在哪就好。”
二皇子越发低下了头,俯身叩首虔诚道:“是,儿臣知道了。”
陆危看着二皇子欲盖弥彰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实在是过于明目张胆了。
又暗自敛息,心中叹了口气,他们的野心还真是不小。
五殿下难免要吃亏的,也难怪公主为了日后如此忧愁了。
江央公主在看见父皇对宜章饮酒的反应后,就立刻沉下了一颗心,她的指尖有些无力,团扇掉在了柔软的裙幅上。
要知道,这世间最可怕的堕落,除了彻彻底底的无知,就是头脑清醒的自取灭亡。
江央公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为了避开父皇的审视,便主动离开座位起身走到了外面,步履款款,问道:
“那些人呢,都来了吗?”
挽栀听公主语声清淡,倒是像在问旁的什么,总之不想是在说未来的驸马爷,低声道:“已经来了,就在下面。”
“过去看看罢。”江央公主走到了阑干前,手持白底金丝芙蓉湘妃竹柄的团扇,挡在脸前,凭栏而望,看着下面的诸人。
他们在看花,江央公主就在看他们。
这人到了被挑选的地步,竟然和人赏花折花的感觉,也就差不多了。
约莫是进宫之前有过长辈示意,这些公子倒也时刻很注意举止优雅,谈笑斯文,却并不敢抬头往这上面来看。
陆危站在江央公主的身后,他自然也看见了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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