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令卢湛有些满意,然而犹自不放心,意味深长道:“那落水之前,可有什么异样?”
阿素此时明白,他是要封自己的口,睁大眼睛抬起头,一脸茫然样子望他。
卢湛见她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低声道:“那如若别人问起,你当知如何之说?”他的声音带着森森冷意,不待阿素回答,身边的老妇人以为她吓得傻了,将她揽在怀里,一连声应道:“晓得的,晓得的。”
卢湛负手在帐中走了几圈,回身又望着这老的老,小的小,应兴不起什么风浪。又将前前后后都思量了一番,觉得也无什么破绽,便大步走了出去。那老妇人在他身后捧着那银壶期艾欲言,卢湛回首望了一眼,摆手不耐道:“贵人赏的,留着吧。”
阿素才松下一口气,帐中便涌入了两队亲卫。打头是个高大威武的男子,刀剑森严,阿素瞧着应是东宫的武官。这架势是要带她们走。阿素刚迈了一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拽着她裳角,低头一看,才发觉正是方才那只白团子,腿上似乎受了伤,黑漆漆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可怜兮兮的样子。
阿素心一软,弯下腰将它抱进自己怀里,那老妇人在一旁搀着她,抚慰道:“五娘莫怕,家去。”
那武官引着她们出了帐,外面正停着一辆华轩,两匹骏马并驾,马尾梳成三络,其后车舆之上开着一幅小窗。
只是还未上车便被另一队人拦下了,阿素远远望见茫茫然间少年样子的阿兄正高高骑在马上,金鞍玉辔,剑眉星目,只是薄唇抿得很紧。她心中一顿,不知他为何去而折返。卢湛却似意料之中般,遥遥朝他拱了拱手。
此时另一队侍从上前,不由分说带着她们上了另一辆油壁车,内里宽敞了许多,鎏金香球中散发的是她熟悉的味道。
元剑雪截了人,才草草拱手回礼,望着卢湛道:“不敢劳烦卢少詹。”
只是话语虽无不敬,却没有要下马的意思。卢湛面上依然带着笑,默默退在一旁,躬身望着他们挟着那一老一小远去了。元剑雪要来截人,也是在九皇子意料之中,此时自不能强留那小娘子,但待着风头一过,她还不是插翅难逃?这人证终究是不能落在外人手里,且让她先安稳几天,只怕日后她的命运便由不得自己。卢湛望着远去马车,微微叹了口气。
然而阿素对于自己命运毫无察觉,她坐在车中,靠着隐囊,白团子安静地卧在她膝上。阿素偷偷将手扎进它的绒毛里暖着,冻得它一哆嗦。虽知这实是自家的马车,她心中还是一阵忐忑,悄悄挽起车帘,透过流苏正见阿兄正骑马行在一旁,表情严肃。行了不一会那车果然停了,有两个侍从打起帘子,一阵风雪便灌了进来,阿素一抬头,刚好望见阿兄正打量自己。
只是他的瞳孔中倒映的是全然陌生的影子,身边的老妇人迟疑地唤了句:“世子。”阿素猛然低下头,知道自己不该那样专注地瞧他。
之后便有个声音落下,带着哑意:“将今日的事讲与我听,不许有一丝遗漏。”
阿素曾无数次想过倘若能再见到阿兄要说些什么,然而当他英朗的面容真的鲜活现在眼前,她沉默片刻,却最终摇了摇头,低声道:“记……记不得了。”
元剑雪望着她乌黑的发顶,知道她定是吓得怕了,见她抱住那只受了伤的雪狐,与她同岁的永宁亦是一般,心中一阵柔软酸涩,轻声道:“别怕。”
他的声音带着暖意,阿素却依旧抿着唇,摇着头。什么也不能说,好不容易才溯回一次,不能让阿兄再陷入险境,即便是梦里也不行。
她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便一直低着头,她知道阿兄定不会为难她这么一个小娘子,果然许久才觉察到一点动静,只是抬头便见他眸子中浓浓的失望,那一点暖意也消失了。阿素心中一紧,纤指嵌在白团子的绒毛里。
此事急不得,元剑雪望着面前怯怯的人影,按捺下焦躁的心神想,永宁到底是不是意外坠湖,须得将那马车捞上来细细查验,再来审她。
“送她们回去。”他泠然道。
那声音是冷的,车帘被掀开,又猛然阖上了,有雪花窜进来,落在身上也是冷的,只是油壁车却又动了起来
定是被阿兄讨厌了,阿素想。
白团子在她手里不安地扭着身子,阿素轻轻揉了一把它才安静下来。轩车飞驰,阿素靠在车窗边上,只见茫茫来路上一片无尽的车辙印记,然而去处却是皑皑如新,正如她未知的前景。
皇家猎苑在南山,油壁车走了许久终于见到连绵城垣的影子,临到南门启夏门巍峨的阙楼前慢了下来,两队配刀带兜鍪的监门卫上前,只望了一眼那车,便恭敬地放了行。
车轮严丝合缝通过石槛上两道卡口,油壁车缓缓穿过城楼右侧门道,沿着宽阔平坦的沙堤一路向北而行。这车甚华美,引得道旁之人纷纷侧目。贵人出行,未设路障,有几个浮浪少年大着胆子围上来,未及靠近便被高大的骏马踏翻在地,一人直直滚入道旁水沟,其余惊惶作鸟兽散。阿素有些忐忑,不知车将停哪一坊。她已不记得五娘谁家的小娘子,也不好问身边的老妇人,只记得自己当初在众人中一点,便选了她陪自己去猎苑,却没想之后竟连累她殒命。那时年纪小,阿素自己也受了惊吓,昏昏沉沉了几日,却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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