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之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没有旁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他的目的是一致的,你也不必疑心试探。”
阿素还欲再言,姜远之却沉声道:“你该休息了。”
是不容反驳的语气,阿素不好与他强辩,转身而去。
梳洗沐浴之后,阿素倚在榻间久久难眠,阿娘已离家两夜,不知宫中境况如何,阿耶与阿兄皆在南城,也不知战况如何,而李容渊……想到他,阿素一颗心蓦然收紧了,不知他星夜兼程,能否赶得及返回长安。
像是体会到她的心情,腹中的孩子也不安地挣动起来,阿素抚着小腹努力安抚他们,心中却不由害怕起来。
此时外间却忽然传来敲门声,睡在她榻角的琥珀披衣起身,点起一盏灯道:“是谁在外面?”
只听有人低声道:“姜令丞命属下送来这个。”
琥珀走到侍女屏之外,推开隔扇,小小地“呀”了一声,阿素刚有些惊奇,便听到一连串轻捷的脚步之声,接着一个白影便窜进了她的怀中。
是白团子,许久不见它似乎长大了许多,一下蹿进阿素怀中,用力舔着她的指尖。
阿素心中极惊喜,这是她从小养大白狐狸,去年开春大约是发了情,自己跑了出去,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还伤心了好久,却没想到竟然它又回来了,也不知是怎么被姜远之寻到,送了过来。
白团子似乎长大了一圈,鬣毛蓬松,也不怎么像狐狸了,然而将它抱在怀中,阿素却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也不那么焦虑。埋在白团子又长又暖绒毛之中,阿素沉沉睡了去。
无风之夜,月亮升至中天,却很快被云翳隐没,天空中忽然炸起一道惊雷,阿素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下身子,白团子蓬松的尾巴将她环住,阿素很快被安抚下来,并未觉察到天空中飘起雨丝,不过片刻便转成倾盆大雨。
太兴宫,紫宸殿,连幅的帷幔之后漫着沉沉的经咒之声,几乎盖过了殿外的雷雨声,连夜传召入宫的僧人在殿中除秽,景云帝却依旧没有好转。
望着曾经高大魁梧的兄长枯瘦的样子,苍白的面上带着病热的潮红,安泰心中不由酸涩。他是她仰慕的兄长,她也憎恨过他要夺去自己丈夫,然而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知道他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一切化归于无,唯一能剩下便是血脉的依存。
她试图去了解他,才发现自己对在皇位上端坐了几十年兄长了解甚少,比如她只隐约知道他在弥留之际呢喃的是那个高昌女子的名字,然而却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过往,她更不知道,原本身体尚好的兄长如何被折磨成如今的样子。
窦太后原本抱恙,经此事一激,旧疾复发,却还勉力支持,情势岌岌可危,望着阿娘日渐失去生机的面容,安泰用力捂着唇,才使自己不至于痛哭。
她知道她不仅将失去兄长,也将失去娘亲,元子期戍守南城,她不能倚靠他,更不愿他分心,所以她必须坚强起来,三十六年来的第一次,安泰从未有一日如今夜般坚强。
冷颜望着殿中瑟缩的宫人,安泰已命金吾卫统领彻查,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又究竟怀有多大的仇怨,要假扮宸妃,要将景云帝永远困在不堪回首的梦靥之中,日日经受折磨。
然而两日来安泰并没有得到答案,景云帝的身体却再拖不下去。殿外一道惊雷炸响,大雨倾盆,终于压过了殿中的诵经声,安泰知道,也许就在今夜。
御榻之上的男人已药石罔顾,他发着高热,嘴唇干裂,然而灌不进一滴药汁,尚药局的医正们跪在殿外,安泰握住他手,轻声道:“要……传谁入宫?”
庙宇倾塌,祖业却无以继,安泰知道兄长对太子并不满意,也知道侄子们的野心,兄长已早有抉择,甚至曾经有许多机会,她不懂他在犹豫什么。
被她的声音惊扰,景云帝终于睁开眸子,似终于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曾经炯炯的眸子中泛起白浊与红丝,他虚弱自语道:“朕终究……是自私的。”
安泰更加用力握住他的手,景云帝却似她并不存在一般,仿佛浮在虚空之中,他断续呢喃道:“他阿娘……只愿他平安顺遂,并不想……让他像如朕一般,然而朕却不得不将基业交给他,终究……要违逆他阿娘的心愿……”
说罢,景云帝剧烈地咳嗽起来,御榻上的锦缎溅上鲜血,安泰却已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要李容渊即位,这并非意料之外,泪水却止不住涌出来,安泰努力压抑心情,她知道如今并不是哭泣的时候,平复下起伏的胸膛,她为景云帝顺着气,低声吩咐道:“传中书门下几位阁老入内。”
随侍在一旁的华鹤即刻去了,不多会,中书令、尚书左右仆射与门下侍中等几位宰相皆入内。
景云帝已说不出话来,安泰将他方才的话意重复了一遍,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安泰知道他们各怀心思,淡淡道:“按陛下的意思,如今应先拟一道敕书,废去二皇子太子之位,之后再拟一道制书,传位于魏王。”
此言如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与李容渊关系紧密的几位宰相即刻附议,中书令崔泯却冷颜不动。安泰知道他因得罪过李容渊,自然不希望魏王即位,只是她并不在意,只以眼神示意,一旁的金吾卫将军忽然上前,斩断了御案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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