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莺被捆着身子,依然挡在衣衫被撕破的聆春面前。她记得从前出了事,总是聆春把她护在身后,如今反过来,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我跟你们走,也不会反抗,她一个侍女已经没用了,将她放了吧。”容莺嗓音滞涩,眼眶微微发热。“还有她的亲人,你们也要放了。”
“亲人?”为首的深衣男子风凉地笑出声,目光落到聆春身上。
聆春心中一紧,哑声道:“你们说好不会食言!”
他笑笑,摇头道:“明公自然不会欺骗你一介小奴,我们汉人多少也是讲诚信的,可胡人就不一定了。”
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箭插入聆春的心脏。
“你的家人被关押在相州的俘虏营中,只是几月前闻人湙的兵马攻打相州,那里的突厥兵早该断粮了,兵中无粮可食,他们可舍不得宰杀战马。”
胡兵在骑射上最占优势,如何舍得杀掉战马。粮草充足的时候,俘虏与军妓还有命活着,倘若无粮可食,军营中地位最低下的人会被最先端上餐桌。
他没有点明,但容莺和聆春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聆春的亲人多半是被被拆骨剥皮,活生生当做牛羊给煮着吃了。
容莺反应过来,就听身后一声嘶哑绝望的悲鸣,聆春伏在地上尖叫痛哭,十指在砂砾上磨出了鲜血来。整个山谷中都是悲戚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哀嚎声,她仿佛如濒死的水鸟般颤抖,一声又一声的哭,连身子都直不起来。
容莺心中酸涩,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一切都无比的荒诞,当真是世事无常,上天仿佛有意戏弄她们。在鲜血淋漓的生死面前,背叛和怨恨都显得那么轻飘飘的。
几人听着聆春聒噪刺耳的哭喊声,心中愈发不耐,为首之人便微笑道:“既然公主都不计较,看在她替我们效力这么久的份上,便不动她了。如此,公主随我们走吧。”
聆春已经被打击到彻底崩溃,整个人都呈癫狂状,听到要带走容莺,突然扑上前要将拉扯容莺的人推开,反被人一掌挥去狠狠摔倒在地,而后再次爬起抱住容莺,又被再次打翻。容莺喝止,她仍旧不听,如此反复了几次,被打倒彻底爬不起来,这个过程更像是一种自虐式的赎罪。
容莺看不下去一地的血,厉声道:“够了!你我情谊已尽,到此为止,我的安危不需要你管。”
她此刻一点怨气也生不出来了,甚至是有些麻木。一切都事与愿违,连最初的人都留不住。
那胡人拽着容莺就要将她丢上马,忽然间山谷有了些动静,他动作一滞,朝容莺来时的路看去,然而很快,身后的退路同样也响起了一阵急速靠近的马蹄声。
马蹄声如同疾风骤雨,在山谷中引起一阵轰鸣。
不等容莺看清来人,耳边忽然响起破风之音,而后是扑哧一声,利箭穿刺骨肉,腥热的血喷溅在了她的后颈处。
方才桎梏住她的高大突厥人就如同一座大山般倒了下去,激起一地扬尘。
山谷间两方夹击,约莫两百多人的兵马,将这三十人出头的叛军拦在了此处。
容莺抬眼看去,轻易在其中找到了梁歇的脸,梁歇也朝她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安抚的意味。
“你就是泾州的太守?”深衣男子的笑容突然就僵在了脸上,手指紧握成拳,颇为怨毒地瞥了眼容莺。“你早知道。”
容莺瘫坐在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讥讽道:“我虽是蠢货,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谁早死还未必。”
他恼羞成怒,就要过去将容莺挟持,又是一箭飞至他脚下,让他再不敢向前半步。
几个兵士箭术极好,梁歇坐在马上,凉凉地开口:“愿降者可留活口,再碰她一下,就地诛杀。”
随行的叛军多为汉人,前路夹击之下自知无处可逃,迫于无奈便降了。
为首之人能屈能伸,关键时刻竟说起了好话,言下之意都是要投靠梁歇,日后在他麾下出谋划策。梁歇是文臣,最看不惯着这套做派,但碍于此人还有用处,便留下了他的性命。
梁歇先行下马,脱下外袍盖在了聆春身上,接着才让人去处理叛军。
容莺心有余悸,沉默地坐在地上等着人过来给她松绑。梁歇查探了聆春的伤势后,走到容莺身后给她解开绳索,说道:“她晕过去了。”
容莺心中五味杂陈,欲言又止。
梁歇解释道:“他们在三里外有约莫百人的援兵,我们来时被绊住了手脚,这才迟了一步。如今叛军已被降伏,等回城以后才能详细问清一切……”
容莺脸色不好,垂下眼,向他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你引出他们,也是替附近的州县除去了隐患,我身为泾州太守,该谢谢你才对。”梁歇替容莺解开绳子,才发现她手腕已经被麻绳勒出了血痕。
容莺也是解开绳子后才注意到手上的伤,望着那一圈血点,竟有片刻失神,感慨道:“我以往在宫里,就是磕到脑袋都要挤出几滴眼泪。”
如今遭遇这么多,她才发现原来一点点擦伤,从前觉得要紧,现在看来不过一粒灰尘般无关紧要。
梁歇看了眼聆春,问她:“你想如何处置她?”
容莺摇摇头,说道:“让她养好伤留在泾州,日后不必跟着我了,也没什么好处置的,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就死在宫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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