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到西院时己近三更,夜色正浓,圆月当空。幽窗下却是一盏昏黄灯火独明似是早料到他会来一般。沈竹脸色不似方才的难看但细瞧时他眉稍眼间竟全是戾气,眼中竟似有火在烧,他从来没想过一向温柔的她竟然会动手打人,而且还是灵儿,她还是那个他认识的云樱么?她怎么敢…
“你凭什么打灵儿?”他推开门,目光灼灼的望向那个他以为尽在掌控却越来越陌生的妻子。
凭什么?呵,斜倚桌案的女子低眉浅哂,近旁的一株昙花开得正盛,一室暗香浮动,层层花瓣流转着通透的白,映衬着她如玉般的肤色,煞是好看!
“南窗映月观昙开,你倒是好雅兴!”沈竹走近前来,讽刺的勾起嘴角。在他高大的身影的笼罩,云樱感到一股压迫的气息,到底是沙场征战过的人,却不想这威压竟是冲着自己来的。云樱伸手抚弄着单衣上的褶皱,似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眉都不曾皱一下。沈竹原就不是个好性的况且这会儿又在气头上,便越发恼恨起她的淡然来。
“赏花?”目光转向那一株洁净的昙“确实漂亮!可你衬得起这无暇的白么!”一手猛然攥紧了云樱的下巴,另外一只手却毫无征兆的拂落桌上的花盆,泥土洒了云樱一身,那株昙花也被他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窥见她微颦的眉又狠狠的碾上两脚“心疼?不会吧!一朵花你都会心疼的话怎么打灵儿的时候就舍得下那么重的手?她可是你妹妹,还怀着孕,你就不怕伤了孩子会遭报应吗?”
云樱看着他脚下的花泥,眉目依旧恬淡却不含过多的情绪,一把偏过头从他手中挣脱了去,对下巴上已经泛起的红痕毫不在意“你问我凭什么?那我告诉你,凭她还不曾嫁入沈家,凭我还是她姐姐,长姐如母,我教训葛家人又与你沈家人何干?”他听得她用从不曾有过的凌厉口气一字一句把话像刀一样扎进他心里“至于报应,沈竹,你要敢在沈家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认下那个孩子,才会遭报应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沈竹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她是葛云樱啊,比谁都善良温婉的葛云樱,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她…”她都可以诅咒我去死了,我为什么还要无怨无悔的护着?“沈竹,泥菩萨还有三分血性,你们还真把我当软柿子捏啊。”
他终归是一步一步走远了,她不是没看到他眼中的失望,那目光几乎让她当场溃不成军。他喜欢她,她看得出来,可喜欢她什么呢?温婉守礼,如木偶人一样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吗?他在乎她的苦,她的累么?他甚至于根本不愿去了解那个真实的自己,那么又有什么好喜欢的呢?云樱用手拢起地上的花泥,其实她早就是他脚底被肆意践踏的花,他偶有那么一日怜惜起她的温顺,她竟以为自己守到了春暖,泪滴落氤氲出一片淡淡的香气,抬眸望,更正深,夜还长…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一脸义愤填膺的小丫头将桌子擂得震天响,咬牙切齿的模样不见凶悍反添了几分可爱“哪有…哪有这么做妹妹的啊?竟然比我还无理取闹!公子,你说气不气人啊!”
那般温婉的女子能被气得动手,他便也不能猜测双鲤为何会气成这样了。张旭尧负手而立,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鼓起,点漆如墨的眸光里蕴着淡淡的冷凝,沈竹,你就这样任凭她受尽委曲吗?真的不怕有自己后悔莫及的一天?
“公子?”双鲤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语气里不无试探的意味“你…你…”“我如何?”张旭尧淡淡的扫她一眼“天晚了下去休息吧!”“公子~”双鲤不满的拖长了声音“可是你…你就这么看着她被欺服啊!你不是喜欢她…唔”双鲤急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完了完了…她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公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许久才听得上方一声轻笑,微哑的让她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竟然有这么明显了吗?”双鲤满脸讶然的抬起头来,公子他这是承认了,他真的喜欢沈家的少夫人!
当云灵被告知有故人来访时是极为吃惊的,推开门,看见那容颜温润如玉的佳公子立在紫藤花架下,月白长衫,玉冠束发,端的是风采怡然。云灵脚下一顿当真是怔了下,他礼貌一笑,笑意却丝毫不曾浸入那双如深水般波澜不惊的眼睛。云灵缓缓走至他面前问了声安“张公子?”无怪乎那满是疑问的口吻,张旭尧与沈竹交好她是知道的,但与她着实担不起“故人”两字。
直到很多年后,久到云灵都被岁月磨淡了所有的任性与骄傲,久到云樱会站在夕阳熨染后的窗前对着一叠叠泛黄的信纸上清隽的字迹发呆时,她还能记起那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随风翻飞的一色枝柯在他脸上留下淡淡斑驳。那当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不同于烈的邪魅与沈竹的俊朗只是一味的清远俊逸,却也是这么个男子,带给她有生以来最大的教训与羞辱。
他说“完颜烈已在赴京途中,葛二小姐为了自己的清誉和腹中胎儿,理当慎言慎行以免招人非议。”
他说“葛二小姐与沈将军虽是自幼相识,却到底已各自成家,自该避嫌。二小姐不必急着辩驳,以你如今所处之境,更当自重才是。还有,沈将军已是二小姐的姐夫,亲疏有别,还是莫要直呼其名才好。”
他句句往自己的痛处上说,句句都在往伤口上洒盐让她痛难自当。那样看似轻描淡写却严厉无比的话语让她从内心涌出一股屈辱来,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淡漠,高高在上的恍如怜悯般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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