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悠长的思绪从蒙蒙秋雨中拉回,云樱的目光顿在了手中的茶碗上,以往用的虽称不上样样名贵却都是小巧而精致的茶盏,一整套茶艺做下来香气才一缕缕溢出,难得的紧。她闻这茶味不似新茶,沸水一冲香气就汹涌而来了,凉的虽快却另有一番甘甜。她觉得是像极了这巷子里在柴米油盐中过惯了日子的女子的,经年沉淀下来的从容自在是她怎么也学不来的。
快到晌午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响起。“爷爷,你快点快点啊!”蹦蹦跳跳的小孙子在前面喊着,赵大爷年纪大了,又担着挑子里没卖完的炊饼自然是跟不上的。刚想嘱咐他路滑当心,就听见他“哎哟”一声像是踩到什么跌了一下,要不是身边的人扶着非得摔成个泥猴不可。
那是个极年轻的后生,一身湛蓝袍子,手执伞,一脸的书卷气,见他道谢温和一笑就像巷子深处走去,该是个初出书塾的书生吧,只是这巷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户人家?
隔着蒙蒙水雾她形影淡淡,原本就纤弱的女子越发瘦了几分。他忽的就记起了她雨中垂泪的一幕,大雨瓢泼,她在那样的雨里都不敢痛快哭一回如今该是越发的隐忍了吧。张旭尧缓步踱进屋里,云樱起身行礼,一时间竟相对无语。
丝罗自觉的退进了小厨房里,她虽不聪明却也能这些日子张公子的照拂中看出一二,大小姐是那般好的人,也难怪…只是可惜了,以大小姐如今的情形便是有人肯娶也只能为妾,生生委屈了。想到这丝罗也不禁长出一口气…
“难得你这里还能寻份清静。”那人在桌旁坐下,眉宇间带着倦怠,云樱为他续了茶推了过来“难为你了,完颜烈本就不是个好对付的。还要应付当时的残局。”
“原来你都知道了”张旭尧正琢磨着怎么跟她开口,她竟先说出来了“你娘都气晕过去了,沈竹这会儿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就更不用说了。”
云樱眉心微紧,终归只是低头一叹,完颜烈没动手已经比她预期的要好得多了。
“沈竹他…一直在等你。”
二娶云灵,这婚礼原本就够引人注目的,何况还有个完颜烈搅局,喜堂对恃。沈家再次沦为笑柄,可沈竹从一开始眼睛都没离开过宾客,哪怕在云灵扑入完颜烈怀里当场给他难堪时他的目光也始终在寻找着坐在这里的人。他也没错过一切尘埃落定时沈竹眼里的灰败。
“难得了…”云樱苍白的唇抿成一个倔强的弧度,出口的话也多了些讽刺的意味。张旭尧墨一般的眸子里蕴着些许温润的光华,话语温和却不乏戏谑“你怎么好似什么都知道似的,难不成是学了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
“我若有那本事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云樱展颜一笑道“昨夜完颜烈来了我这儿,今日的事不多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在他诧异的目光里云樱淡笑的饮尽茶碗里凉掉的茶,那凉薄混着烟雨一点点浸入周身骨血,手心略有些肿痛想来昨夜那一巴掌是打得不轻了。
夜凉如霜,天色似水,远客冰蓝色的眸子却比夜色还凉,比天色还辽远。这就是她妹妹一心一意爱慕的人啊,果然起出众无比,纵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仍难掩邪魅,危险与诱惑在他身上巧妙的并存着,在暗夜肆无忌惮的像个妖精。
四下静寂,她一身月白单衫坐在床头,神情淡定的好似脖子上根本没有架上一把削铁如泥的寒刃,微挑峨眉“完颜烈?”明日就是婚期,她猜这位传闻里的妹夫也该坐不住了。
“葛家大小姐,百闻不如一见啊。”他汉语说得极好,听不出一丝生硬,带些慵懒的味道丝丝都透着诱惑。
“拿开。”面前的女子与他爱的人有着一般无二的容貌,一双眼睛静如秋水的看着他,口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让他隐隐的皱了眉,这女子与他想像的没有一点相像。两人的目光在凉薄的月色里交汇,一方极静一方极冷,秋水倒映着星空竟是极美。
更漏声声里时间在游走,许久,完颜烈才放下手中的厉刃漠然开口“能在我剑下留住性命的,这些年你是第一个。”云樱起身,玄发如瀑流泄一身,在他面前站定才泠然问道“当真?那还真是荣幸!既是如此,我就不妨能者多劳再送你个第一。”言罢竟一个耳光狠狠的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完颜烈竟被打得呆怔了去,一张俊脸褪去邪魅满是不可置信,这女人竟然敢?冰冷如寒玉的手在下一刻近乎狠辣的箍住了她的下巴,他欺上身来,眼底的墨蓝越发浓郁“你好大的胆子啊!”
云樱浅笑从容“辽王此来是为了自己的妻儿,这般做态怕是有碍了,我打的是自己的妹夫,你没个三媒六聘就娶了她,她有孕时你原该好生照顾却让她满腹委屈只身远走,这一巴掌你挨得可不算冤枉。何况…你再挨多少巴掌都还不回我原本天真无邪的妹妹。”话到最后竟颇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哼!”完颜烈摸摸自己的脸,手劲却松开了些“你倒是聪明。”
“我未见得有多聪明,不过是情之一字,当局者迷罢了。”云樱揉揉自己的手腕,好似毫不在意“完颜烈,我的妹妹我比谁都要清楚,你想带她回去不难,她爱一个人比谁都痴,都傻,她拒绝不了你。可那丫头也爱钻牛角尖,举案齐眉意难平我想也不是你所想见的吧。”女子的声音在静夜里如水般流淌,沉静温和却比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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