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了他们上次来过的山腰上的旷地,她还记得那大朵大朵盛开的栀子花,阳光下汇成一条芳香的河。而此刻这里只有安静流淌的河流,沿岸的只有低矮的植株,荒凉的可以。
“会期待吗?”他靠在离她身后三米外的树边。“什么?”她回头问道,眼角的樱花在这一片荒芜里显得格外妖娆。“会期待它开花吗?”他笑着再问,云樱也笑着点头“当然,花期虽短但看过一次花开恐怕就很难忘记了。”
“真好,这地方我没白买了。”不理会她满脸的诧异,张旭尧接着说道“下面的话你可以当没听到,葛云樱,我很想再看你像当初那么笑。”发簪栀子花,临水照影,她本不该是困在深闺的女子啊。
“张旭尧!”云樱厉声斥道。“不敢听了?”她不敢回头所以看不到他此时的脸色“我错过了花开,但至少能陪它渡过寒冬,见证下一次花开,如此你都不允吗?”她刻意的疏离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可以站在原地但她一再退离,那他只能上前了。
“花落香残便是再开也非故年,你着了相了。”
“我只信百里花红,经霜犹纯经雪艳,云樱,来年一起来赏花开吧。”他点到为止,笑得温和。
云樱看着流水里自己的影子,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的颤抖着,恍惚间感觉眼底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涌起,她张开口拒绝可她偏偏就在这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
边塞,大片大片的雪从灰白色天空飘下,这场仗已从深夜进行到第二天黄昏,血染白雪斑驳似红梅。杀!剑在他手中运转如飞,杀气凛冽,寒芒逼人。汗透衣背,周遭的喊杀声都在耳畔远去,铁甲染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沈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即便身上的血已开始大面积蔓延。杀!第一次身边没有了熟悉的依靠,他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武力,在此时充分体现出它的弱势,他没有应急的准备,敌袭来得突然,兵力不足调军已来不及!沈竹只剩拼命搏杀,身边的兵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黑暗逐渐蔓延,夜才刚刚开始…
……
最后是怎样结束的这场战役,他已忘却,只记得一刃冷月从厚厚的黑云里晃出。沈竹立于大雪覆盖的原野之上,脚下是被掩埋的尸首,身后是浴血奋斗后疲惫不堪的战士,半壁残垣,生死在这一刻仿佛只隔了一片薄薄的刀刃!
生命在此刻竟如这无边旷野一般荒凉,他的余生难道只剩下功利与厮杀!他记得离开时,张旭尧说战场是最能让人成长的地方,沈竹你以往所直面的不是真正的厮杀!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他没上过真正的战场。那些被雪掩埋的死去不久,脸冻得青紫的战士有太多他熟悉的面孔!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围在篝火前吃肉喝酒好不痛快。
那个大个子说,他家有个五岁的儿子叫虎子,长得可结实了,每次他回去老远就看见老婆孩子在村口等着,他儿子还闹着要老爹教他习武呢!
那个年青的和自己的年岁差不了多少,他说自己娶了妻,小门小户的没多少钱,人长的也没城里姑娘水灵,但心地好人也踏实勤快,他就想回去了能早点生个大胖小子,他家几代单传上边一个老母一直盼着呢!
还有……还有……
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轻易逝去了,那个站在村口的孩子再等不回自己的爹了,抹着眼泪的老娘就要和刚为人妇就守了寡的新嫁娘孤苦一生了…阴阳相隔,他如今才了解这个词语的残忍!明明是已经司空见惯的事为什么这时却有了更深的感触,为什么心就像被挖去了一块一样空荡荡的。
奋力拼杀时你在想着谁?你为了谁才开始畏惧死亡,也开始无畏厮杀。如果倒在这战场上你最后想要见到的谁?
沈竹仰起头,空茫的眼睛又看见大片大片的雪从天空飘下,整个人晃了晃,就再也支撑不住的颓然跪下。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条暗巷,撑伞的女子穿着素白的裙裳,连雪都反射着柔光。风雪吹得她衣袂翻飞,像是要羽化等仙,她却微笑着抱紧了他,将岁月的风雪都挡在身后。云樱,为什么你没告诉我,失去你生命会如此荒凉,原来你的笑容曾温暖过时光。云樱,又下雪了啊,你可愿再撑一把伞来接我回家。
“将军!”他听到众人的惊呼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
大雪覆天地,寒月凉。那个少年将军终于放下所有的骄傲,以剑支地,跪倒荒原。远处的地平线上铁蹄声起,火光突现。
当北国的雪溢满了悲凉,南方的小院里却充满了温馨。当张旭尧放下手边的食盒时,桌上已摆满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云樱咬唇,心情有些复杂的没有动筷。
“乘热吃啊,都是伯母亲自做的,她说她不好意思送来。”张旭尧率先给她盛了一碗汤。云樱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端起碗尝了一小口,眼里隐隐起了些水雾,又掩藏在汤的热气里了。
“怎么了,不会是伯母年纪大了做饭也难吃了吧。”张旭尧做势放下筷子,笑着打趣道。“才没呢”云樱亦笑,只是微带些苦涩“唉…只是…只是好久没吃我娘做的饭了。我的厨艺还是娘教的,娘说自己做饭才有家的感觉。”她只是有些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在措手不及间就把心软的一塌糊涂。
“你一直很孝顺”他轻笑道。“呵…这还真说错了,父母悦为孝,自小家里最会逗人开心的是灵儿”她回头冲他一笑,竟带些俏皮的味道“我啊,只负责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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