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儿原本坐在池边浣衣,听边上的人三五成群讨论着这件事,插了句嘴,问道:“你们说的是谁?”
那几个人齐齐看了过来,其中一人道:“还能有谁,白楚呗,把你害进来的那个。”
后院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浣衣庭。这里多少原先在后院里当主子的,得罪了白楚,或有罪或无罪,都在越朝歌面前露了破绽,惹得她不悦,便都贬到浣衣庭来了。可以说,浣衣庭大半的人,都或多或少和白楚有过节,自然乐得看他笑话。
赵柯儿虽然心里没有太高兴,可知道白楚如此下场,也舒服了不少。
当夜,他收拾停当,趁管事的不注意,偷偷溜到旁骛殿找越萧。
越萧正在绘制建筑线稿,书案上戒尺墨台停放有致。赵柯儿来找的时候,他恰画得兴起,便在就在东厢接见了他,让跛叔看茶。
赵柯儿进来请过安,垂眼见越萧正在画这个,眸光突然亮了起来,惊喜道:“没想到公子竟然精于此道!”
早前赵柯儿也对建筑设计有所涉猎,虽说难以画出像样的图稿来,可到底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越萧此作,不说天下同道首屈一指,却也是凤毛麟角万金难求的上好构思。
越萧画完线条,搁下笔淡淡道:“过奖。你夤夜来访,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柯儿又看了几眼线稿,才依依不舍地从上头移开目光。他道:“公子可听说了白楚的事?”
越萧凝眉。
那日府中护卫去向越朝歌禀报的时候,他恰好在场,知道白楚假传消息,连澜放走兰汀,却不知是不是这件事。
赵柯儿见他沉默,忙道:“据说白楚从中作梗,放走了长公主关在凤凰台里的人,眼下,他已被罚了五十鞭,贬到浣衣庭当奴了。”
他后退一步,跪在越萧的书案前,恳求道:“白楚早先挖坑给小奴跳,小奴誓不与之为伍,而今他调到了浣衣庭,以他的心计,不论眼下浣衣庭众人对他态度如何,恐怕时深日久,浣衣庭又要换一拨人,日后就是他的地盘了。小奴冒昧前来,正是为此,恳请公子帮忙,放小奴自由之身!”
越萧打开尺盒,把大大小小的戒尺一条条收入盒中放好,道:“此事我做不得主,你该去心无殿。”
赵柯儿磕了头道:“如今郢陶府上下都知道,公子在长公主跟前得脸,我们当浣衣奴的,都是因开罪了长公主贬过去的,只怕……”
越萧道:“你先起来。”
赵柯儿这才起身,落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了半张椅子。
越萧收拾完桌面,道:“你若是出了府,可想好了做什么没有?”
赵柯儿道:“小奴祖上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会点叫卖的窍门,长公主前些年赏了小奴一间铺面,临了小奴犯事了,也没没收回去,小奴想着,不若就把铺面利用起来,卖点货什么的。”
越萧点点头,又问道:“卖什么货?”
“还没想好,”赵柯儿答道,“不过,方才看公子在画线稿,小奴倒有了主意,小奴想着——”
他讲到情绪高昂处,身子一抬,只坐了四分之一的椅子,激动道:“小奴想着,不知公子画的这些线稿是作何用处?”
越萧看了一眼桌上,道:“没什么大用,修身养性而已。”
每一条工笔,每一处构成,每一笔标注,都是需要细心和耐心打磨而成,修身养性再好不过。
赵柯儿道:“既然这样,公子不若听我一言,小的若是有幸能出去,到外头把铺子支起来,便售卖公子的这些线稿如何,咱们八二分成,公子八,我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越萧凝眉。
听赵柯儿的意思,这线稿还能卖出不少价钱。
“依你看,我这张稿,能卖出多少?”
赵柯儿见越萧意动,忙站起身来,近距离观摩线稿。越萧此番画的是一座八角楼阁,飞檐斗拱,承梁、阶梯、小到窗户木阁都精巧有致,最为点睛的是楼阁之上有一八角敞风小亭,闲逸时可以在上面观云赏雾,附庸风雅之辈见到此图,定然迫不及待要寻个吉日破土动工了。
“十万金。”赵柯儿大约估计了一下价格。
越萧眉头深深蹙了起来,眸光沉如深渊:“多少?”
赵柯儿道:“按照线笔和设计,大约十万金左右。”
十万金。
越萧阖上眼皮。
他为了要到八万金修玉,答应别人杀越朝歌。
可原来他笔下生出的一幅线稿就足够十万金之数,何其讽刺。
他曾经答应过岳若柳,若是不取越朝歌性命,他愿以性命相偿。那八万金,买的是越朝歌的命,或者是他的命。
“嗤哑”沉闷的一声,越萧手下按着的桌角已经化成一堆齑粉簌簌而落。他面色沉骇,周身洋溢着生人勿近的杀伐气场,锋利的颌线紧紧绷了起来,像极了戏台上千军溃败准备只身赴死的三军统帅。
赵柯儿原就是敏感胆小的人,在越萧的压迫力下几近崩溃。他见此情状头皮炸响,膝盖一软,跪下磕头认错:“小奴若有说错的地方,请公子恕罪,请公子恕罪!”
越萧抬步,取了兵器架上最为招摇的红伞,抬步走出去。
临出门前,他止住脚步,头也不回道:“你的事我会和长公主说。今夜你且歇在旁骛殿,不用回浣衣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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