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此人生的聪明,中了举人,接手了家业之后还能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于是便越发的傲气,可李昕岳总担心有一天傅宣因为他的傲气吃了大亏,甚至把傅家的家业搞砸。
既然如此,倒不如由我来给你个教训,李昕岳笑道:“傅弟生于富商之家,不曾见过升斗小民艰难求生的样子吧。‘女子在家相夫教子’这样的话说出去都要被人叹一声‘何不食肉糜’。”
看着傅宣皱眉的样子,李昕岳颇有些感慨地往下说,“农忙的时候,女子们挺着一双小脚下地割稻,稻芒扎进裤腿里,蚂蟥就趴在你腿上,腰弯到直不起来,头上流的汗比天上的下的雨都多。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可以歇一歇了,偏偏一双小脚又痒又疼,一滴一滴的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观众们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朴实的话语,有些四五十岁的老婆婆禁不住悲从中过来,整个观众席几乎都在认认真真的倾听李昕岳说话。
说着说着,李昕岳自己都格外的感慨,“除了农忙,女子还得在家彻夜不停的织布,这是能给家里人攒点吃穿的额外收入,织完了布还得烧火做饭带孩子。对于普通小老百姓而言,若是真论及辛苦,女子的艰辛丝毫不亚于男子。而一双小脚除了能够对生活造成阻碍之外,几乎毫无好处。”
“说白了,小脚那是富贵人家拿出来的玩意儿,这个东西,普通的老百姓根本没必要学”。
傅宣听完李昕岳的话,已经面沉如水。他当然可以反驳说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以服人。
可以傅宣的骄傲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因为但凡李昕岳现场问几个观众,哦,甚至都不需要问,傅宣都能看见好几个观众跃跃欲试,试图给李昕岳作证。
沈游看着台上对峙的两人,只觉心中一喜。
在最开始排兵布将的时候,为了针对傅宣,她刻意找了李昕岳,李昕岳这人除了了解傅宣之外,还长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会让人觉得他一看就是个好人。
沈游还刻意让李昕岳穿了一身普通老百姓常穿的短褐。衣着、长相、语言,所有的一切都是沈游精心设计安排的,就为了让李昕岳能够引发现场观众的共情。
他们会觉得李昕岳能够理解他们,同情他们,说出了他们心里的苦处,可比旁边那个穿着锦衣华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有人味儿多了。
人一旦划分了立场,就会下意识的维护自己的立场,敌视相反立场的人。他们会真心实意的思考,“裹了小脚好像真的没什么好处,而且我也不在意我娶得娘子是不是小脚。娘子要是不裹小脚,两个人一块儿能够挣更多的钱,送孩子读书进学,也挺好的。”
这些根本无所谓妻子裹不裹脚的人才是沈游试图极力争取的,而这一批人占据了男性中的绝大部分。
傅宣其人,是极其典型的文人,一句圣人言能够解读出千百种意思,哪一种对我有利就怎么解读。对于这种极擅长诡辩的文人,跟这种人争论只会陷入对方的语言陷阱,沈游既不愿意跟他们拼嘴皮子也不一定能够拼的过他们,唯一能够克制这种人的只有事实。
而沈游刻意教李昕岳说的话还真就是大实话,没有任何繁复累赘的词语矫饰,以最直白最朴实的大白话直击观众内心。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会比“实话”更具有力量的了。
因为事实是无法诡辩的东西,它就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由得你再怎么舌灿莲花都无法曲解。
眼看着傅宣绞尽脑汁试图回复,沈游心中笑道,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没等滴漏滴完六十滴水,李昕岳就再度拱手一礼,这一次他没有对着傅宣讲话,按照沈先生带着他排练了十几次才练出的憨厚而不失严肃,严肃而不失诚恳的表情,他对着观众席大声道。
“诸位,裹脚本就是大赵遗毒,害人无数。一双小脚逼得多少女子夜夜垂泪至天明。我们都是普通的人家,辛勤劳作了一辈子堪堪温饱,有了请裹脚阿婆的钱,倒不如省下来送孩子进学,再说了,女子若是不裹脚,赚的钱都多一些。夫妻二人合力,日子自然能够过得和和美美,何必非要裹脚、残害自家娘子和女儿呢?”
李昕岳一说完,沈游当即去看现场观众的反应。观众们议论纷纷。沈游并没有刻意筛选观众,可自从沈游直接登报表示不区分贵客席位和普通席位之后,大户人家就来的少了,虽然几千名观众中也有几百个上层阶级,但他们并不是沈游的主要目标。
截止目前为止,沈游试图打动的是中下层的普通百姓。
观众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沈游也知道,不裹脚这事儿是需要时间发酵,观众们不可能现在站起来大吼一声,“老子不给女儿裹脚”,但是没关系,李昕岳要做的事情还有一样。
李昕岳看着分明已经有几分意动,但神色颇为犹豫不决的几个观众,再度向他们拱手一礼,“诸位,我李昕岳家中唯有一独女,我成亲晚,家中女儿年岁尚幼,如今我就在此地向诸位起誓,我绝不让我女儿缠足裹脚。”
此话一出,顿时好几名观众神色放松了。其实他们早就意动不已,奈何没人做这个急先锋、带头人。现在李昕岳一带头,顿时就有人跟周围人嘀咕起来,“要不咱们就不裹了吧,咱们一小老百姓,也没必要裹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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