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啊……去做神呢。”她笑道,“保佑将来阿阳能好好读书,做大老爷,买大宅子!”
她张开双臂,比划出一个硕大的圆圈。
“这么——大——!”
阿阳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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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中记忆景象纷繁变幻,时间飞速流逝,渐渐凝出一座高台。
吴月儿已经完全变了装束,她披着雪白的衣裳,一步一步地登上众人为她搭就的神台,四周火烛耀耀,映得她周身金光弥漫。
她坐在其上,如年轻的圣女、圣洁的观音一般,下面黎民跪拜,乌压压一大片。
记忆画卷的力量在减弱,已不足以支撑薛玄微和萧倚鹤的身形在结界当中显露。此刻二人虽站在人群之中,却如虚影,但并不能像之前那样,触摸景中之物,或者与结界中的人交谈了。
他们望着那火光明灭之中被人捧做“神明”的少女,她身上的污浊洗净了,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正仰头看着天上渐渐消散的晚夜积云,口中低声哼唱着。
“青杏小,燕子飞,绿水人家绕……”
“花露重,草烟低,花动帘幕垂。”
明明只是女儿家婉转柔丽的春歌,台下却一片寂静,仿佛在聆听圣音。
这时地脉早已经复归,可抽拔-出去的河山灵气却需要休养,至少要等到冬雪化春,等到黛川如这歌谣中若唱,青杏花露、草动烟垂,这片土地上才能重新铺满生机。
——灾难在无形的等待中被绵延拉长了。
萧倚鹤想起一开始的画卷,那个因为小偷小摸而经常四处躲藏的小乞丐,她身无长物,常常挨骂,没过上过几天好日子,但却有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
而此时,在“小观音”的脸上,却多了些空洞和麻木。
唯有一只不知从哪翻山越岭而来的花蛾,飞过她眼前时,她才露出了几分初见时的天真。
越过茫茫灾众,萧倚鹤看到了当初那个乞求吴月儿施舍的三娘,正怯懦地躲在角落里,眼睛连抬也不敢抬起。她怀中的阿阳仍不懂人情,只是大胆地望着那神台上如神如圣的“阿姐”。
“阿姐……真的是神吗?”
三娘捂住他的嘴,眼中既悲切又恐惧。
是谁将这个秘密泄露,又是谁将吴月儿亲手推上了神台,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人们此时只会赞颂,叩拜她是拯救黛川百姓的菩萨,是救苦救难的观音。
在那个三娘将头磕破的晚上,吴月儿悲悯了一次,就注定要悲悯无数次。
人最是“善良慈悲”,最会说的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却没有人多问一句,这金光璀璨的浮屠啊,是造在谁的脊背上?
那只花蛾绕过“神台”,扑向了一旁旧衣物堆砌成的圣火盆,滋啦一声,被殷红的火舌缠-绵吞噬。
宛如殉道。
人群寂静了许久,或真或假地虔诚着,直到一声木鱼响起,一个头发都没剔净,脑后还冒着一片青茬的“大和尚”站了起来,高声起喝,气如洪钟。
“施——观音粮!”
神台上,飒飒地立起四道帷幕,将他们崇敬跪拜的“小观音”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她的身影彻底湮灭在夜色与火光之中。
施粮的过程既神秘又神圣,大和尚邦邦地敲着木鱼,郎朗地诵着。
“慈润滂霈,福德巍巍……莫恐莫恐,吾今活汝——”
人潮这才欢腾沸扬起来,大家兴高采烈地交谈着,分享昨日观音粮的口味和大小。
然而不知谁抱怨了一句,点燃了百姓心中的疑火。
“昨天给王老家的观音粮,比给我家的多,王老家里只有父子二人,而我家却有一家子四口,这如何公平?”
隐隐的,有人附和:“向来给耆老们的都要多的……”
一个瘦高个男人龃龉道:“王老也就罢了,我们敬重王老是读书人,天灾降下时,王老还将家里鸡鸭分给我们了。那李老板家不过是卖墨的,也未曾给我们分过吃食,为何如今也能分得一大块观音粮?”
众人相继赞同,议论纷纷:“是啊,一天总共也就那么多观音粮,他们这些富商耆老家分的多,能分给我们的自然就少,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
但亦有人骂道:“滚!能有观音粮就是大慈大悲了,你们还要怎样?!若不是小观音,你们现在还在吃土喝泥!”
然而不管争吵辩驳的是什么,所有人口中叫的都是“观音粮”,他们只要看不见,便当做不知道,都回避着,畏惧着,嗫喏着,没有人堂堂正正地直视这一口吊着他们命的东西。
——是从一个年幼无辜的少女身上一刀刀割下来的,鲜红的,跳动的,滚烫的,与他们一样会流血的肉。
明知这已是过去的事情,而萧倚鹤却做不了平静无波的看客,心中似有无数把尖刀在锥刺着。
如果当初他能多坚持几天,如果他能将这十二川地脉尽数走遍,这样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吴月儿是不是就能带着她这个秘密,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回不到过去,也做不出任何改变。
人群中仍在讨论,有人道:“可以用渔网。”
“对啊,渔网!”百姓们回过神来,纷纷应和,“密一些的网,这样每一块观音粮都一样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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