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牙关就开始打颤:“你忘记当初的小安子了?进宫前可是个练家子,三五个大汉都制不住的人。结果到了他眼前,就跟纸片叠的似的,就伸手那么轻轻一折——”
他想起了那时的场景,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背过身就是一阵干呕,好半晌才勉强止住。
而陶罐里的药汤渐渐滚沸了,咕嘟嘟地往外冒着热气。
圆脸宦官伸手去掀顶盖,却被另一名方脸宦官抬手挡住。
“再给他加点东西。”
他摊开手,露出掌心里几枚乌沉沉的丸子,咬牙道:“这是宫里拿来毒鼠的,发作得快。多下点,不信药不死他。”
“会不会查到我们身上?”圆脸宦官眼皮一跳。
“谁那么闲?你看他住这破地方那么久,可有人管过他?我看那沈家姑娘也就是图个在宫里的好名声,这才伸手帮他一次。要是明天还能来——”
他赌咒发誓:“我就把脑袋拧下来给人当球踢。”
看着圆脸宦官还在迟疑,他语气凶戾了几分:“你今天犹犹豫豫在他床头站了那么久,等他回过味来,你觉得还能放过你不成?想想之前小安子的下场!”
圆脸宦官脸色青红不定,走马灯似的转了一阵,终于一咬牙道:“成!”
他伸过手,将乌丸尽数倒进陶罐,用长柄木勺子狠狠搅动一番,直到那乌丸彻底融化在滚沸的汤药里,这才滤去药渣,盛了满满一碗,直直向对面递了过去:“你给他端过去。”
“你自己怎么不去!”方脸宦官脸色大变。
两人压着尖细的嗓音吵了半晌,没吵出什么结果来。眼看着药碗里的热气都开始散了,这才勉强止住话茬,如临大敌般往内殿里走。
*
殿内未曾掌灯,李容徽背对着二人坐于那架翻倒的屏风上,一身玄色斗篷垂落,将其周身裹入夜色,冰冷沉郁。
两人端着药碗走上前去,脸上堆起笑意,语声谄媚:“殿下,药已经熬好了。”
眼前的身影一动未动。
两人的脸渐渐笑得有些发僵,只能自顾自地绕到他的眼前,低头将装着药碗的木盘高举过头顶:“这可是太医院送来的药材,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您多少用些。”
又是良久不曾有人回应。
两人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窥了一眼。
却见李容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黑刃的匕首,不过刃尖倒不是向着他们,只是‘夺夺’雕刻着手上一截浅色木料。
看那颜色,似乎是从断了胎骨的屏风上取下来的。
也不知雕刻了多久,此刻已渐渐有了雏形,是一只短尾的白兔。
似是察觉到两人的视线,李容徽将雕到一半的白兔收回袖中,抬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二人。
那双异于常人的眸子在阴暗处冷如冰凌,令人脊背生寒。
两名宦官打了个哆嗦,互相对视一眼,壮起了胆子将药碗递过去。
还没递到他的眼前,端着碗的方脸宦官突然觉得眼前一花。
搁在木托盘上的碗被匕首一下击在碗壁上,顺着光滑的托盘飞速往他头顶滑来。
一声惊呼声还未出口,那只陶碗已自木盘边缘坠落,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兜头扣在他脸上,湿淋淋地往下淌着黑汁。
他被这药烫地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捂自己的脸。
放在地上的手还未来得及抬起,一双皂青色底的靴子已重重踏在了他的手腕上。
‘咔哒’一声脆响,在静夜中分外清晰,令人牙根发痒。
而杀猪般的惨叫尚未出口,一柄黑刃的匕首在夜色中如蛇信闪过。
快到他甚至都没能反应过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是倏然被人扼住了脖颈,只能发出粗重的,‘嗬嗬’的喘气声。
他下意识地扭身想跑,一道纤细如银丝的血线却已出现在他的咽喉上,随着他的动作迅速扩散。
还未跑出几步,只听‘咕咚’一声,却是一个头颅落下,在地面上碌碌滚出老远。
而那身体仍旧凭着惯性往前冲了几步,这才轰然倒下。
令一个宦官早已吓破了胆子,撒手将拿着的木盘一丢,就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杀——”
第一个音节刚从嗓子眼中挤出,一柄黑刃匕首便已准确的洞穿了他的喉咙。
李容徽冷眼看着他,慢慢转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匕柄,看着更多血沫决堤似地从他的喉间涌出,蔓延过漆黑的匕面。
就在那血沫要触及他冷白的指尖时,他厌恶似地收回了匕首。
刀刃刮过喉间软骨,钝而麻木的几声,很快便被一具尸体倒在地上的声响所掩盖。
李容徽甩干了匕面上的鲜血,独自行至床前,手中的匕首灵巧地游动几下,便将那张老旧的床榻变成了一大堆散落的木板。
他从中寻出了宽而扁的一根,削尖前段握在手中,独自往庭院中走。
一直行至庭院边缘,那两株白日里宦官嗑过瓜子的枯树下,他终于停下步子。
木板的尖端落在浮土上,刚想铲起,一滴雨水顺着枯枝落下,正砸在他冷白的手背上。
李容徽的动作顿了一顿,下意识地抬起眼来,望向身前的枯树。
这棵树已死了多年了,连分枝都已落尽,只余下斑驳而枯瘦的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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