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有大半个时辰的光景,车辇终于缓缓停下。
棠音便也伸手打起了锦帘,外头明亮的日光立时自四面涌入,刺得棠音轻阖了阖眼,好半晌,才适应了光线,扶着车辕,缓缓踏着小竹凳下来。
方立定,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血腥气,混在凛冽的风中刮骨而过,令人通身皆起了寒意。
棠音下意识地握紧了袖缘,缓缓抬起头来往前望去。
她正立在成帝的寻仙殿前。
只是往日里最为富丽繁盛的寻仙殿,现在却已被无数身穿铁甲,手持利刃的金吾卫所围,显出几分肃杀之意。
伏环却并不半分诧异之色,只是恭敬地引着她往殿内走去。
棠音紧跟着他,看着两旁森然而立的金吾卫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
金吾卫们手中的刀锋已然出鞘,在日色下显出几分暗红色泽,带着新鲜而浓郁的鲜血腥气,令人难以喘息。
而足下的玉阶,也浸透了血迹,即便是被宫人们打水浇洗过无数次,但石阶缝隙中,仍旧是残留着一丝暗红,昭示着方才所发生过的惨烈之事。
棠音沉默着随着伏环走进殿中,刚转过绣金屏风,便听见成帝混着粗重喘息声的喝骂响起:“狼子野心!即刻打入死牢,朕,朕决不轻饶——”
话说到一半,便生生断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而剧烈的咳嗽声。
他说的——是李容徽?
这个念头方一转过,棠音的面上骤然褪尽了血色。
无数可怕的场景在心中倏然而过,让她仿佛连心跳与呼吸都随之停止。
一时间,天地静默,只有她不顾礼仪,匆匆提裙奔跑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而来。
还未跑出几步,她便险些被垂落的斗篷边缘绊倒,身子微微一倾,往前摔去。
只是还未触及到冰冷的地面,便被一双指节修长的手,稳稳地扶住了。
棠音抬起眼来,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向来人,却正对上李容徽那张昳丽的面孔。
他略带担忧地望向她,抬手给她拭了拭泪,轻声哄她:“别哭。”
李容徽的指尖如往日一般,微带凉意,但终究让棠音彻底冷静了一瞬,一颗高悬的心,也渐渐落回了原处。
“你没事?”棠音紧紧地握住了他的袖口,颤着嗓音低声问他。
那方才成帝说的——
李容徽轻轻颔首,接着扶她起身的时机,将薄唇轻轻贴近她的耳畔,短促地解释道:“东宫谋反,天子震怒。”
短短八字,其中的深意却令人胆寒。
棠音睁大了一双杏花眸,强忍着没有开口,只在李容徽的搀扶下,缓缓站稳了身子,往上首看去。
此刻成帝半躺在龙榻上,身上的明黄色锦被一直盖到脖颈,只露出一张灰败的面孔。
肤色红中透着青意,眼底尽是血丝,双唇随着他的剧烈的咳嗽,渐渐由白转紫,在白日里看来,也有几分骇人。
伏环忙紧步上前,替成帝拍着背,对一旁的小宦官呵斥道:“御医呢?御医还没来吗?”
那小宦官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伏公公,御医,御医已经来过了。说陛下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
“朕无须静养,朕要亲自去死牢里,将——”成帝气急攻心,登时就要自床榻上起身,可刚直起半个身子,便又重重地咳喘起来,憋得脸色青紫。
李容徽抬目望了一眼,便开口道:“此事还未查清,还望父皇以龙体为重。”他说罢,便又环视左右,缓缓开口道:“儿臣,便先退下了。”
寻仙殿内的臣子御医们,经了今日之事,心中皆是揣揣,见李容徽如此开口,便也纷纷拱手道:“陛下龙体为重,臣等先行告退。”
成帝一番喘息之后,余怒未消,却也没了什么力气,便只能重重一拂袍袖,示意他们都自寻仙殿中出去。
李容徽见此,便带着棠音,先于众人之前出了寻仙殿,上了等在殿外的车辇。
两人并未回瑞王府,而是先去了长亭宫中。
待盛安将四面的槅扇与长窗都掩了,自个儿亲自守在了门外后,棠音这才轻颤着握住了他的袖口,不安地小声问他:“李容徽,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容徽轻轻伸手,将小姑娘发颤的指尖拢进了自己的掌心里,尽量放柔了声音回答她:“数日前,宫中方士南明子于父皇的丹药中下了大量的助兴药物,又力劝父皇以鹿血佐服。”
“助兴药物与鹿血本无毒,试药宦官更不会有什么反应。但父皇体虚,若是再经此猛药一催,恐怕——”
他微顿了一顿,继续道:“幸而陛下身边的凌虚道长及时发觉,这才阻了此事。而凌虚道长也惟恐皇兄为此害他性命,连夜带了金银离宫,不知下落。”
棠音长睫微微一颤,缓缓开口道:“南明子——我听过这个人。似乎是皇后娘娘送来的道士。可仅凭此事,似乎并不足以治太子谋反之罪。”
她迟疑着轻声开口:“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李容徽轻颔首,复又道:“这一切,皆是皇兄指使,南明子已在狱中招认。且,他还在酷刑之下供出——万寿节时,皇兄被刺客伤了右手,一直未曾痊愈,已落下废疾。”
棠音微惊,一双杏花眸微微睁大了,旋即颤声道:“废疾者,不能为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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