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李容徽被她赶了出去,地上的衣裳都未来得及收拾,深红浅碧的,一件叠着一件,如暮春时节零落的繁花一般,款款于她眼前铺开。
棠音心中有些烦乱,一时间也不想再唤旁人进来,便自个儿蹲下身去,一件一件地收拾了,慢慢收回衣箱里。
等她静静地收拾了一阵,将上头的常服都理好了,指尖却倏然触到一分外柔软的面料,一时间,便是微微一愣。
手中的衣裳轻如蝉翼,落在波斯毯子上时如日色盈盈,展开后,却又是满室的辉光。
那是一件形制华美的嫁衣,裙幅展开,便如棠花妍妍而绽,但叠在掌中时,又薄如蝉翼,唯一的重量,仿佛是来自于上头华美的刺绣与无数东珠宝石,而不是布料本身。
那是她大婚之日穿过的嫁衣。
棠音轻阖了阖眼,捧着嫁衣沉默了良久,只觉得这嫁衣上暗绣着的棠花仿佛在一瞬间妍丽如生,冷香盈室。
但只是转瞬,她便微微一愣,缓缓回过神来。
——海棠无香,她嗅到的,并非是棠花香气。
近乎是下意识地,她捧着嫁衣站起身来,往香来之处,抬步走去。
待走到长窗前,那清冷的梅香也浓烈到了极处,似一树白梅盛开,引人神往。
棠音迟疑一下,还是轻轻抬手,将紧闭的长窗打开。
随着两扇雕花画喜鹊登梅的窗扇往外敞开,一张昳丽的面孔也转瞬映入眼帘。
李容徽便立在着槅扇之外,手里捧着一支开得最好的白梅,正静静望着她。
目光相接,李容徽的长睫轻轻垂落,掩下了眼底翻涌的不安,只将手中的梅枝隔窗递来,低声道:“当初棠音说过,等来年开春,一同去看棠花。”
——如今棠花未开,又怎能就这样背信食言,决绝地弃他而去?
棠音的目光轻落在他的面上,又将视线缓缓上移,落在那于朔风中微微颤抖,如再不能承载半点重量的羽睫上,一双珊瑚色的唇轻轻抿紧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她没有接过李容徽递来的白梅,只背过身去,捧着自己的嫁衣,独自往寝房里走。
“棠音——”李容徽见她手里拿着嫁衣,心中愈发慌乱,忍不住低低出身,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棠音的步子微微一顿,捧着嫁衣的手指轻轻收紧了几分,却并未回过身来,好半晌,才放轻了声音,小声开口:“长窗没关,你自己进来便是。”
“反正,你往日里,不都是这样的。少有走正门的时候——”
话音未落,却听见耳畔风声微微一动,旋即白梅冷香混着清冷的雪松香气一同欺近。
棠音檀口微张,还未来得及出言说些什么,便觉得腰肢上微微一紧,是李容徽自身后轻轻环住了她,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语声仍有些轻颤,喑哑地近乎听不出户原本低醇的本音:“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棠音的耳尖上慢慢染上红意,只轻轻别过脸去,捧着自己的嫁衣不肯答话。
李容徽的视线便也缓缓落在了她手里的嫁衣上,指尖微微收紧了,只哑声道:“棠音,你拿嫁衣做什么?”
“你将嫁衣与其他衣服尽数倒在地上,总得有人收拾。”棠音轻声答了,旋即却觉得掌心微微一轻,却是李容徽将嫁衣给接了过去。
紧接着,李容徽环着自己的手终于松开了,随着一阵风声过耳,李容徽迅速将地上的衣裳都收了,连嫁衣一起,整整齐齐地收进了衣箱里,又落了锁,这才勉强放下心来,轻声开口:“我已经整理好了。”
他说着,又将目光落在棠音搁在案几上的食盒上,轻声开口:“棠音可用过午膳了?”
棠音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和上锁的衣箱,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
她话音方落,李容徽便已经将食盒打开,将里头放着的糕点与小菜一一取出,搁在案几上。
只是拿出装着玫瑰酥的碟子的时候,他的视线却轻轻一停,落在明显缺了几块的角落上,微微一愣。
棠音面上轻轻一红,忙上前几步,自他手里将玫瑰酥接了过来,放在远的一个角落里,这才小声开口:“你看着还用不用膳了?”
李容徽还未开口,棠音便已拿过食盒里搁着的一双银著递给他,自己则挟了一块茯苓饼,小口小口的吃着。
茯苓饼清凉回甘,却也让她想起了方认识李容徽时的一桩旧事来。
那时候自己吩咐厨娘在茯苓饼里加了退烧的药材,却未曾告诉他,只骗着他吃了。
事后,他可是半点也没有与她置气。
棠音微有些出神,手上松了几分力道,那块刚咬了一口的茯苓饼,便无声落了下去,还未落到碗里,便被李容徽以银著轻轻接住了。
“怎么了?可是小厨房里做得不好?”李容徽低低问了她一声,继而就着她方才咬过的地方,又轻轻咬了一口,仔细品了一品,这才轻声道:“是不是太过甜腻了一些?”
棠音只轻轻摇头,重新抬起了银著。
著尖还未落到新的茯苓饼上,李容徽却已将放得最远的那碟玫瑰酥拿了过来,就搁在她跟前。
棠音的银著顿了一顿,终于还是缓缓垂落,自里头挟了一块,慢慢吃了。
李容徽并不怎么动筷,只待小姑娘缓缓吃完了,这才试探着低声开口:“棠音可消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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