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小元氏跟沈老二怎么哄说,她就是不开口说话,哄得急了,只将整个人缩成一团,全身发抖,面带惊恐,可怜得吓人,小元氏吓得只敢将女儿搂在怀里低低啜泣,不敢再多问一句。
小元氏彻夜未离,没白天没黑夜的守在女儿身边守了足足三日三夜,终于,直到昨儿个大半夜里,女儿忽而缩进了她的怀里,只紧紧搂着她,忽而迷迷糊糊的开了口了,只小心翼翼的朝她喊了一声娘亲,又喉咙沙哑的说道:媚儿这辈子定会听话的。
女儿终于清醒过来了。
女儿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元氏欢喜得差点儿从炕上跳起来了。
只将沈媚儿搂在怀里,紧紧的揉了又揉,亲了又亲,高兴得手舞足蹈,三十多岁的人了,高兴得成了个小孩子似的。
最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女儿似乎终于长大懂事了。
会像小时候那般搂着她,缠着她,跟她亲昵了。
小元氏一时又惊又喜,只抓着沈老二激动得热泪盈眶了起来。
爹爹与娘亲,包括整个沈家村的人都以为沈家媚儿被烧昏了头,被老虎吓破了胆,失了心魂,醒来后,整个人懂事了听话了,亦是伶俐些了,只有沈媚儿自己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像是做了个梦,一个长长久久永远无法醒来永远无法挣脱的梦境,梦里,她浑浑噩噩的过完了那短暂而恐惧的一生。
那些混沌又破碎的碎片,像是地狱的鬼厉似的,不断钻入她的大脑,纠缠啃咬着她的灵魂,令她魂不附体、痛不欲生。
太痛了。
整个身躯体无完肤,无一寸完好之地。
太痛了。
痛到尖叫,嘶吼,那惨痛、惊恐、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在整个院落来回传响,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终,那声音一声一声变小,变淡,变低,变得虚弱,变得虚若游丝,最终,缓缓中止,直到整个喉咙烂掉,哑掉。
你知道魂魄坠入十八层地狱会经过什么样的折磨与洗礼么?
沈媚儿没有去过十八层地狱,她不知道,可她的身体,她的意志,她的灵魂都被恶魔一口一口生吞活剥了,她第一次知道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一种怎样的境地。
实在是太痛了,手指上美丽晶莹的指甲全都脱落了,手臂、身体处的每一寸皮肤都发烂发臭了,活似被人生生剥皮。
实在是太痛了,脸被人一刀一刀划开,划烂了,乳,被人一口一口咬掉、咬烂了,再然后,剥皮抽筋,再用假具一寸一寸装好,修饰得完美无缺,栩栩如生,没有一丝纰漏,令人真假难辨。
所有人还以为你精美依旧,完好无损,却不过像是一只精美的瓷娃娃,一推就碎、就破了,内里早已经发霉发烂,一片泥泞,宛若肉酱。
这个世界上当真是有魔鬼的。
老虎算什么,猛兽算什么,再凶恶再残暴的猛兽,也比不过魔鬼嗜血食肉者残暴之万一。
死的那一年,沈媚儿只有十八岁。
她被人做成了一只精美的人彘,死后,连魂魄都无人敢收。
像是真真切切经过这一回,太痛了,那种痛苦,痛到每一寸皮肤,每一寸肉骨,痛到喉咙烂掉,耳朵聋掉,痛到四肢无法动弹,犹如碾碎再造,痛到恨不得神魂俱灭,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消失掉。
又像是一场噩梦,只是,那梦境太过真实,太过惊恐,也太过冗长了些。
以至于,当沈媚儿醒来的那一刻,整个身躯都仿佛被钉在了炕上似的。
她手抬不起来,痛。
脚抬不起来,痛。
她喉咙烂掉了,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耳朵聋掉了,世界一片死寂。
她整个人仿佛身处在一片混沌世界里,浑浑噩噩,感受不到生的鲜活喜悦,感受不到死的痛苦惊恐。
直到,一滴滴眼泪打落在她的脸上,一声声低低啜泣缓缓将她拉入了现实。
这才浑浑噩噩的醒了过来。
是一场梦罢!
不然,怎么会逃离得了那个地狱的。
是一场梦罢!
她不过是惊吓所至,惊魂失散,这才导致邪气入体,做了这般恐怖如斯的噩梦。
是的,一定是梦!
不然,她怎么还能完好无损的躺在自家大炕上,怎么还能重见天日,得以窥探到那温暖炫目的日光,怎么还能重获听力,得以偷听得到这咿咿呀呀、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
二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暮春之际。
清晨,一抹暖阳从被凛冽冬风冲破的窗户纸里钻了进来,打在了暖和温馨的大炕上。
炕上,沈媚儿微微颤动着手,只小心翼翼、颤颤巍巍的,第一次鼓起了勇气,缓缓将垂落在了被窝里的手,缓缓抬起了起来。
浑身,有气无力。
手臂,筋骨俱断。
疼。
好疼。
可沈媚儿只咬牙了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终于,手臂抬起了起来。
沈媚儿将手抬手,小心翼翼的去抓那抹暖阳。
金色的光芒洒在她的手心。
她颤着指尖,微微一握。
抓到了。
终于抓到了。
眼角一滴泪水滚落而出。
可沈媚儿却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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