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逞强?”裴衡帮着他撑开裤管的口,小心把纨绔脱下,“你明天?告假吧,这样子也没法出门。”
裴寂停顿片刻,才道:“还有些事情,明天?须得去一趟。”
裴衡略一思想,立刻想到?沈潜是这几天?就要出狱,动作便顿住了:“大人还在气恼着,你竟真是要执迷到?底吗?”
裴寂低着头,道了声:“阿兄恕罪。”
裴寂深知他的性子,看起来温和谦让,内里却极是执着,他知道劝不?动,皱着眉头说道:“你自己?想清楚些,如今的形势正是如履薄冰,要么你就谨言慎行,别给人借口攻讦你,要么你就干脆别趟这趟浑水。”
裴寂低垂凤目,声音低低:“弟就在其中,难以独善其身。”
裴衡听他的口气,应该是一心一意?要辅助东宫的,只是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沈家?的女儿?不?由?得又叹道:“这是何苦!”
话音未落,家?僮抬着水桶进来了,裴衡没再多说,张罗着给裴寂泡上,耳边听见他道:“阿兄请安寝吧,这里我能应付。”
裴衡不?理会他,只是陪坐在边上,看着他两条腿都泡在桶里,水是冰冷,然而?腿上的红肿,却还是一点?点?的,肿得越发厉害了。
这个模样,明天?怎么出门,难道要拄着拐杖不?成?总要劝住他别出去才行。
突然听见裴寂问道:“下雨了么?”
裴衡起身走到?门前?一看,果然是下雨了,细小的雨丝从屋檐前?落下,被灯光一照,像是连绵不?绝扯下来的银色丝线,裴衡觉得有点?冷,脱了自己?的外袍给裴寂披上,道:“下雨了,水凉,你少泡一会儿,早些睡吧。”
裴寂点?点?头,从他的位置虽然看不?见雨,但?却忽然想起,她的胆子似乎是有点?小的,这样冷清清的秋雨夜,他不?在,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害怕?
随即又想到?,他在的时候,她大约更怕些。
虽然这两种怕,全不?是同样的东西。
裴衡一回头时,瞥见裴寂微微翘起一点?嘴唇,眼?神温存着,就连眼?尾上翘的弧度,也比平时更明显些,裴衡心道,难道他是在笑?这么一个人默默发笑的模样,好似怀春少年一般,简直要让他认不?出自家?那个端方自持的兄弟了。
他心里感慨着,低声提醒道:“我听见大人跟母亲说,要给你定亲。”
裴寂眼?中那点?几不?可见的笑意?刹那间消失了,许久,点?了点?头:“多谢阿兄告知。”
哗啦哗啦,雨突然大了起来,声声入耳,裴衡指挥着家?僮拿走水桶,小心帮裴寂揩抹了腿上的水渍,敷好化瘀的药膏,跟着找来一张短榻,让仆人抬了裴寂回房去睡,耳边听得裴寂吩咐家?僮五更叫他起来,裴衡便知他是决意?要去管沈家?的事了,不?由?气道:“罢,我也劝不?动你,你好自??之吧!”
裴衡走后?,裴寂独自躺在榻上,原本迟钝的疼一点?点?锐利起来,钻心刺骨,睡是睡不?着了,耳听得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心里想着沈青葙在那边会是什么光景,也只是一眨眼?间,五更的鼓声便夹在雨声里,冷清清的,敲了起来。
裴寂扶着床栏,慢慢坐起来,待家?僮服侍着穿好衣服时,晨鼓也响了起来,这鼓声却是热闹的,一声接着一声,衬托得雨声也带了几分活泼泼的调子,裴寂心想,她大约也要被吵醒了,分明不?在一处,然而?这雨声这鼓声,却又是相通的,这种感觉,也是微妙。
窗外有脚步声走动,少顷,裴衡提着食盒走进来,往案上一放,道:“就在屋里吃吧,不?要出去了,大人已经走了,待会儿我跟你一道走。”
吃了饭出来时,雨不?大不?小,裴寂骑在马上,忍耐着双腿的疼痛,目光瞧见侯在道边的郭锻披着蓑衣迎上来,道:“郎君。”
裴寂不?等他问,便先问道:“娘子昨日?,是不?是等得心焦了?”
郭锻有些诧异,看他一眼?,低下了头:“听花茵说,似乎是等到?了三更天?。”
裴寂眉心微动,说不?出是快慰多些,还是怜惜多些,又听郭锻说道:“昨日?沈录事夫妻两个都来了,要接娘子回家?,娘子说郎君不?在家?,不?方便见外人,便没让他们进门,还让他们等郎君在家?时再去商议。”
笑意?藏不?住,从眼?角钻出来,很快扩散到?唇边,裴寂微微颔首,道:“很好。”
裴衡在边上看着自家?那个判若两人的兄弟,终是看不?下去,往马背上加了一鞭,踩着泥泞的黄土大道,小步跑去了前?面。
裴寂瞥一眼?他的背影,很快转回目光,向郭锻吩咐道:“你尽快回家?看护,若是娘子的家?人出来了,我会打发人往家?里传信。”
郭锻答应着,又道:“陶雄这些天?时常在霍国公府别院跟前?逡巡,似乎也想救阿团,刘镜还听见他说,云州出事的时候,他正好被阿团差遣去云州给阿婵送冬衣。”
韦家?的仆人,却能被阿团这个婢女出身,又做了外室的女人差遣,阿婵母子两个,还真是神通广大。裴寂蓦地想起初次遇见沈青葙,是在妓宅,她道出逃时遭人暗算,被卖到?了那里……
神色一沉,裴寂冷声道:“让刘镜跟紧点?,随时准备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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