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琼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最底。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孤零零住在?男人的外宅里?,况且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并不像是乐于在?此,家中突遭飞来横祸,原本也是无奈,只是万没想到,头一个坑害的,居然是从来备受怜爱的女儿。
杨剑琼心中酸涩,紧紧搂着沈青葙,抚摸着她厚密的头发,低声唤她:“葙儿,好孩子。”
沈青葙紧紧拥抱着她,躲在?她温暖的怀里?,听?她温柔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眼泪怎么也忍不住,霎时间打湿了杨剑琼的衣裳:“阿娘,我好想你,我好怕……”
“好孩子,不怕了,一切都有阿娘。”杨剑琼强自把自己?的眼泪忍回去,又抬手擦掉她的眼泪,柔声道,“你阿耶已?经回家去了,有我们在?,你不用?怕。”
她的声音、她的气息,都有一种无法替代的沉稳力量,沈青葙很?快安静下来,窝在?她怀里?,听?着她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多日的飘零之后,终于,找到了牢固的依靠。
杨剑琼四下一望,见一个神色悍勇的男人在?不远处站着,模样打扮,多半是裴氏门下看家护院的健儿,又见一众衣饰精致的婢女在?四围簇拥着,花茵却像是其中领头的,便?向?花茵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十一娘子要单独说说话。”
花茵不敢反驳,先去看沈青葙,沈青葙从杨剑琼怀中探头出来,道:“都退下吧。”
她语调虽然温和,却隐约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派,杨剑琼在?边上看着,心中又是快慰,又是难过,眼见花茵带着婢女们匆匆离开,杨剑琼拉起女儿的手往内宅去,低声道:“葙儿,我们到内堂去说。”
豪贵人家的内堂多是两层,底层与寻常房屋没什么差异,二层却不砌墙,只是用?雕栏四面围住,再用?屏风、帷幕遮挡,恰似一处登高望远的亭台一般,杨剑琼拉着沈青葙在?二层雕栏处坐下,这?才低声问她:“葙儿,你还好吗?”
若是以往,沈青葙多半不太留心这?些细节,此时她却明白,母亲特意带她到这?里?说话,是因为此处毫无遮挡,不怕被谁偷听?了去,沈青葙心中感慨万千,昔日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终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啊。
她偎依在?杨剑琼怀里?,低声道:“只要你们没事,只要哥哥没事,我就很?好。”
杨剑琼知道,自己?最坏的猜测大?约是落实了,一时间心如刀割,搂住她许久没做声,又过一会儿,却是沈青葙先开了口:“阿娘,阿耶怎么没来?”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大?约已?经回了家,我是后面裴寂带出来的,”杨剑琼像小时候哄睡那般,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道,“葙儿,把我们从云州分开之后到现在?的事,细细说给阿娘听?。”
主屋廊下,花茵留意着内堂上的动静,低声向?新荷说道:“把前门后门都锁上,若是一会儿沈夫人发难,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还嘴还手,但也决不能?让她带人走。”
外院,魏蟠掸着衣服上沾染的雨水,向?郭锻讲着方才在?曲池坊遇见的怪事:“那女娘佯装撞到我,趁我看她的工夫,跟我说今晚子时,霍国公?别院的守卫换防,有一刻钟空隙,郭兄,你说她是什么来路?”
郭锻问道:“你有没有跟上去,摸摸她的底细?”
“自然是跟了,”魏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她打着伞在?曲江池边闲逛了半天,别的什么地方都没去,我等不得,只好先回来。这?女娘看着二十来岁年纪,妇人打扮,眉眼十分俊俏,身边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侍婢,衣服首饰不算差,可通身的做派又不像是谁家的夫人,我实在?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路子。”
“管她是谁,”郭锻道,“今晚子时,就去走上一遭看看!”
他是游侠出身,向?来做的是以武犯禁的法外之事,深更半夜去别人家夺人对他来说并不觉得为难,魏蟠却是军户出身,性子比他谨慎许多,只道:“怕是不妥吧?万一是齐云缙设下的圈套,却不是麻烦?”
“怕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大?不了就是一死。”郭锻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要是不方便?,到时候你在?这?里?守着沈娘子,我去。”
“罢了,我还是等郎君回来,请郎君拿个主意吧。”魏蟠思忖着说道,“我还是好奇,那女娘到底是什么人?若说不是霍国公?府的,怎么会知道换防的事?若说是霍国公?府的,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这?人,就是谨慎太过,屁大?一点子事情就在?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个没完,”郭锻笑道,“什么大?不了的!先不说郎君未必回来,就算回来,也说不准都是什么时候了,这?样,今晚我过去一趟,要是圈套,正好打上一架,要不是圈套,就把人弄出来,左右咱也不吃亏,怕什么!”
正说着话,就见新荷走来说道:“郭家阿兄,魏家阿兄,花茵姐姐说,先把里?外的门都锁上。”
郭锻点点头,往内里?一望,道:“还在?说话呢?”
“是呢,”新荷道,“大?约还要再说一会儿呢。”
内堂上,沈青葙低着头,正说到最痛苦处:“……那天晚上,裴寂他,他,他……”
她再也说不下去,缩进杨剑琼怀里?,哭出了声:“阿娘,都是我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