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宫闱中的事情,沈青葙是近几次过府时零零碎碎听应长乐说的,此时听见应长乐问起,她自知犹还是外人,这种?场合唯有乐师中领头的卫先生?卫恒鹤最?合适回答,便低着头没有开口?,果然跟着便听见卫恒鹤说道?:“我?等技艺如何,潞王殿下心里都有数,但潞王殿下新挑选的人我?等却一?无所知,所以眼?下,看起来是潞王殿下占了先机。”
应长乐听他说得留有余地,便道?:“潞王选了将近二十人,其中最?佼佼者是个擅长五弦的女子,据说在江南一?带声名遐迩,再有就?是一?个吹觱篥的高手,并一?个善跳剑器舞的女子,其剩下的十来个人各有所长,不过都没有这三个出色。”
卫恒鹤思忖着说道?:“府中乐师尽有,只是舞姬没有特别出色的。”
“那?就?不比舞艺,”应长乐一?向?不喜欢看跳舞,所以府中只是随便养着几个舞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此时她伸手拿过案上的温酒抿了一?口?,回头看向?沈青葙,“沈娘子,弹五弦的那?个,到时候应该是与你赌赛,你可?有把握?”
五弦是近些年新流行起来的一?种?琵琶,旧有的琵琶是四弦四相,多为曲颈,横抱在怀中弹奏,五弦却是五弦十品,曲颈直颈都有,竖在肩头弹奏,宫中弹琵琶的乐师虽然多,但弹五弦的却没有高手,沈青葙心想,应珏之所以特地挑了一?个弹五弦的,大约也是因为此物新传进中原不久,存着以新奇致胜的念头吧?她思忖着,便没有把话?说的很?满,只道?:“我?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胜。除了你,我?这里差不多都是旧人,技艺如何潞王心里都清楚,唯有你的虚实他摸不准。”应长乐笑了下,慢慢饮尽杯中酒,回头指着厅中紫檀的长案说道?,“那?柄紫玉如意,放在这里正好?。”
她脸上带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沈青葙起身行了一?礼,神色严肃起来:“谨遵公主之命。”
这一?战,比起应长乐,她更迫切地需要赢。应长乐无非是为着赌赛,她却是赌上了今后的命运。
近些日子她往应长乐这里走动是怀着什么目的,裴寂心知肚明,他从?不曾阻拦过她,但她知道?,若是这次她输了,应长乐应该不会再召见她,而裴寂,也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
他看似温存和煦,实则将她看守得滴水不漏,他不阻拦她出门,但无论她走到哪里,身边都有许多从?人,郭锻和魏蟠也至少有一?个跟着她,这等周密的防备之下,连齐云缙都没法从?他手底下抢人,沈青葙知道?,自己的力量更不可?能逃脱。
更何况一?时逃脱之后,裴寂也有的是手段让她不得不重新归附于他,所以她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身份,一?个裴寂不可?能再动她的身份。
她必须赢。她需要应长乐来给她这个身份,唯有她赢了,才有跟应长乐谈条件的资格,或者更进一?步,这次赌赛神武帝应该会亲自做裁判,若是她胜得漂亮,也许就?有机会直接到御前供奉——到那?时候,裴寂就?再不可?能困住她。
她必须赢。沈青葙看着应长乐,慢慢说道?:“殿下放心,琵琶对五弦,我?有把握。”
“很?好?。”应长乐笑了下,道?,“有沈娘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恒鹤,五贞,你们到时候有什么打算?”
“殿下,”曹五贞起身说道?,“赌赛之时,我?会改弹古琴。”
沈青葙不由得看了眼?曹五贞,就?见她神色冷冷的,也向?她横了一?眼?。
应长乐头一?次听说曹五贞会弹古琴,不由得长眉一?挑,道?:“你,行吗?”
“我?开蒙学的便是古琴,之后学琵琶,最?后改学箜篌,”曹五贞不紧不慢说道?,“这些年来我?从?不曾放下古琴,只不过极少在人前弹奏,除了我?家里人,没谁知道?我?能弹古琴。”
原来如此,那?么,虽然是旧人,依旧不在应珏的意料之内,倒是又多了几分把握,应长乐看向?卫恒鹤,问道?:“恒鹤听她弹过吗?弹得怎么样?”
卫恒鹤看了看曹娘子,淡淡说道?:“技艺虽然略逊某一?筹,但也足以立身于御前供奉之中。”
这是沈青葙头一?次听卫恒鹤评价别人的技艺,心下略略有些惊讶,几次相见,卫恒鹤话?语不多,人物又生?得谪仙一?般,没料想此时一?开口?,竟是傲气得紧。
应长乐却知道?卫恒鹤一?向?眼?界高,能让他说略逊他一?筹,必定也是极高的技艺了,便点头道?:“如此也好?,不过五贞既然弹了古琴,恒鹤你弹什么?总不能你们两个都弹琴吧?”
“某击鼓。”卫恒鹤道?。
“羯鼓么?”应长乐有些意外,不由得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打羯鼓?”
“非是羯鼓,乃是大鼓,”卫恒鹤看向?她,神色温和了些,“某只会一?首鼓曲,《渔阳掺挝》,便是这一?曲吧。”
“《渔阳掺挝》?”应长乐越发意外,“恒鹤你要奏《渔阳掺挝》?”
沈青葙知道?她为什么惊讶,《渔阳掺挝》传世?已久,悲壮激越,击鼓之时铿铿然发金石声,向?来是军中鼓舞士气的大鼓曲,卫恒鹤容貌淡雅,言谈也有飘逸之致,仿佛似乎与这种?悲壮之声没什么相干,甚至他这副白衣飘飘的模样去拿着两只鼓槌,也觉得有些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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