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萧昀办事喜欢说话,从头说到尾,换了个人自己不可能察觉不到。
不是萧昀的,不是别人的。
他是鲛人后代,雌雄同体,难道是他自己的?
江怀楚十八年来,从未有一刻如此慌乱害怕,摇摇欲坠,本来无动于衷、视死如归,莫名其妙的小生命却眨眼击溃了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防线,他慢吞吞地在不算脏也算不上多干净的榻上蜷缩起来,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腿上,好半晌一动不动,像一只受了委屈独自躲在角落里埋着脸消化的小白兔。
萧昀一进大牢,打老远就看到这幕,脸上滔天怒气一滞,蓦地心头一痛,回头怒视谢遮。
谢遮吃了一惊。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前萧昀问谢才卿什么态度,他只能如实说了,萧昀才怒不可遏地来的。
都到大牢里了,这里不可能有谢才卿的人,谢才卿不可能知道萧昀来,提前做戏博取同情,好让萧昀从轻发落。
难道他人前冷硬,岿然不动,人后柔软,独自脆弱?竟和江怀逸似的。
萧昀彻底停下步子,在原地站了许久,身形像一座雕塑,身上似乎有两种力量在无形地撕扯拉锯,似乎要将他撕成两半,人却依旧是那个威仪谑笑、任何事皆不入眼的皇帝。
永远隔岸观火,永远高高在上,玩弄旁人于股掌间。
永远的赢家。
谢遮用眼神询问他。
萧昀甩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从未来过。
谢遮往大牢里唯一一处住人的地方瞥了一眼,心下万般复杂,转头跟上。
良久,牢里江怀楚忽然抬起头,眼睛微红。
萧昀的。
如果他能自己怀孕,早就怀了。
萧昀跟老祖宗学的医术,老祖宗就是弥罗山庄天下闻名的神医老庄主。
老庄主是个大忽悠,不然自己也不会被他忽悠到这儿来了。
老祖宗是大宁先祖,不可能想大宁无后,所以教萧昀的避孕之药,一定是假的。
他已近百岁,研习医术越五十年,想要瞒骗过活得还没他研习医术一半儿时间长的萧昀,并非难事。
那不是避孕的药。
第75章
状元郎是南鄀奸细,被抓进大牢了。
这个消息百姓不知道,却在朝臣间传开了。
第二天一早,尹贤迎着皇帝进了金銮殿。
皇帝眼下乌青,神色如常,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比往日更悠哉游哉,他扫了眼立在两侧的过于缄默的朝臣,走到至高处,懒洋洋地坐到龙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腰间的坠玉。
刘韫咬咬牙,率先出列:“老臣有事启奏!”
萧昀说:“老先生不是昨日昏过去了,今日病就好了?”
刘韫不吭声,暗瞥了眼身后,下一秒,不少朝臣齐齐出列跪下。
萧昀一怔:“这是做什么?”
刘韫高声道:“陛下!谢才卿不可能是奸细!请陛下释放谢才卿!”
萧昀愣了愣,脸上的玩世不恭骤然消失,甩下手中坠玉,勃然大怒。
没等他指着人开始骂,以张公谋之子张意为首的一众朝臣先抢了话头:“请陛下释放谢才卿!”
“请陛下释放谢才卿!”
一大批朝臣原地跪下,一时大半个朝堂异口同声,声音洪亮如雷,回声不绝。
三分之一还站着的朝臣面有尬色。
萧昀攥着龙椅扶手,手臂上青筋陡然明显:“他不是奸细?”
“对!”张意斩钉截铁地说,“谢才卿如果都是奸细,那满朝文武就都是奸细了!”
萧昀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没好气笑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能说他不是奸细?”
张意说:“张驭是张宁瀚的父亲,父报子仇,陷害谢才卿,再寻常不过!”
“老子……”义愤填膺的刘韫意识到不对,马上改口,“老臣才不管什么人证物证!老臣在官场这么多年,什么都看透了,人证物证能造假,耳听不一定为实,眼见也不一定,感觉到的才是真的!总之谢才卿不可能是奸细,谢才卿为人如何,臣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张意马上接道,“谢才卿当初维护家父,保我张家,没有他,哪来我张家今日之名声?微臣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奸细,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微臣身为人臣,恐陛下一时气头,错杀忠臣,遗憾终身,为世人议论,留下抹不去的污点,这才直言进谏,求陛下释放谢才卿!”
一个个朝臣无视上首气得浑身发抖的萧昀,出列自白,为谢才卿求情。
尹贤袖子都绞皱了,长袍下的脚进一寸,又退一寸,几个来回后,或许是自己都嫌自己见风使舵胆小如鼠了,抑或是想着法不责众,顶多打一顿屁股,咬咬牙,生平第一次和陛下对着干,跪下道:“奴才落魄之际,无数人落井下石,只有状元郎仍待奴才亲厚,人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奴才也不相信状元郎是奸细,求陛下释放谢才卿!”
立在萧昀右手边的尹贤跪下了,等于太监团体也倒向了朝臣,立在了皇帝的对立面。
立在萧昀左手边的谢遮面有尬色,仍站着,一语不发,看着眉宇间戾气疯狂涌动、气到在昏厥边缘几次徘徊的萧昀,一时心情万般复杂,又心疼又极其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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