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不知道,他那一句为了应付尴尬场面而说出的“哥”,宛若一片最轻飘飘的羽毛,几乎落在沈怀璧的心脏上,不疼,反而被那羽毛轻轻瘙了一下,痒得紧。
“羊角风?我见你也是突犯了羊角风。”
沈怀璧口齿不饶人脾性不改,朝他招了招手。
齐墨跟上,两人绕过盘旋弯曲着的洒金酸枝梯,入眼便是一座高台。
那高台上竟建了亭子,依旧以艳红绡纱层层披挂,一个身形曼妙的人影正执着一杯茶,听见声响,往这边看来。
“是个女子?”
齐墨心下疑惑,不是看不起女子的意思,而是,这偌大一个满月坊,都交由一名女子打理,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满月坊,当真算得上一项奇事。
旁边有小童敛眉为他们揭开帘子,那女人面上戴着一层轻薄的纱,身姿绰约,露出的眼尾抹上一抹薄红,看向他们的目光亦是温柔多情。
“二位公子,可是想好了?”
满月坊主一开口,把齐墨雷了个天昏地暗!
这!这穿着打扮皆为女子的坊主!竟然是个男人!
齐墨还僵立原地不敢动弹,沈怀璧早就反应过来,拱手稽了一礼:“请坊主赐教。”
那满月坊主也不在意齐墨毫不掩饰的惊诧眼神,甚至还像女子一样“咯咯”笑道:“单股骰,谁点儿大便算赢家,好不好?”
齐墨被他这一声“好不好”弄得有些恶寒,他不懂,为什么一个明明是男性却偏要穿着罗裙的人会发出这种娇滴滴的声音。
他看向沈怀璧,却发现那人的面庞虽然隐藏在丑恶的面具之下,表情却还是不动如山,平静如水的。
坊主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捏住骰盅,手腕轻摇,系着的铃铛轻盈作响。
骰落地,骰盅开。
“六点。”
满月坊主掩着嘴笑了:“公子,该您了。”
他把骰盅递给沈怀璧,还不忘在他手上轻轻一揩。
齐墨轻抖了一下。
沈怀璧无动于衷。
他只是轻轻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在嘴角盛开,可眼睛里并无笑意,还是冷,积雪不化的冷。
那双手覆着一层薄薄的茧,骨骼匀亭,捏着骰盅的手指纤长素净,像是刷了一层淡色的釉。
骰子落地,翻转的数字变幻不定,最终还是停了,明明白白一个“五”落在上面。
坊主掩嘴而笑,露出的那双眼里愉悦未减,依旧捏着男嗓娇声道:“公子,你输了哟。”
他扬手,帘外的小童很快被他招来,坊主又赢了,兴致缺缺道:“带下去吧。”
他这一兴致缺缺,站在亭子外围点的齐墨首先遭了殃——
那童子一把抓住齐墨的手腕,反扣在他背上,齐墨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被人翻转过来:
他看见了底下围观的如蜂蚁潮动的人!
沈怀璧也没想到情况如此,见局面危急,便不再掩藏,从宽大袖子里抽出留行,鞭尾细长,一值委缘到地。
他手腕一动,那鞭尾便如最灵巧的蛇一般,缠上了那童子的脚腕。
齐墨还没从蔓延的恐惧中□□,谁知捆缚住自己的那个侍卫便轰然倒地!
“哥,怎么办?!”
齐墨抓住沈怀璧的袖子,慌乱中竟连称呼都忘了改,他看着沈怀璧手中藤鞭飞舞,擦过风中哗然作响,以为他能打过这么多人,便小声道:“……和他们硬抗吗?”
沈怀璧撂倒最后一个侍卫,握住齐墨的手腕,径直往盘旋着的木梯上而去,他道:“不,咱们跑路。快点!”
“哟,二位公子闲心可大呀?专门来欺负咱们满月坊来了?”坊主半捏着嗓子,弄出一道细细的嗓音,凭空带出一丝阴阳怪气来:“以为咱们满月坊的人,都死光……”
他那话没说完,沈怀璧倒是懒得闲心等他,留行从他手中而出,“啪”的一声,直直击中了那不男不女的满月坊主遮着面的脸!
满月坊主虽是地地道道的男儿身,却有一颗纯纯本本的女儿心,沈怀璧的留行甩出去未收力道,缠着篱棘的鞭尾便无情的抽在他脸上!
满月坊主痛苦地捂住脸,手掌缝隙中有血不停滴落,片刻,他抬起头,一条皮开肉绽的伤痕横卧在他本就阴柔的脸上,狰狞之像如夜间鬼魅一般。
“你!你们……敢到我这儿来撒野?!给我抓住他们!!”
满月坊主命令一出,楼下呆立着的满月坊守卫便倾巢而出,顷刻便要淹及腹背受敌的沈怀璧和齐墨!
沈怀璧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留行一出,将几只跑得格外快的出头鸟通通抽倒,如此紧急时刻,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像是雪山源头平静的波流:“走楼梯,往上。”
齐墨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拽到楼梯上,也不想拖累他太多,便使出全力奔跑。
三层隐藏在黑黢黢的石顶之中,连一盏灯都欠奉,他正想掏出身上带着的火折子点火照明,手便被沈怀璧拦住:
“恐怕此地有蹊跷,不宜擅自点燃火光。”
他拨了拨手上戴着的银扳指,莹亮的光瞬间盈满围着他们的那一小圈,视物虽还是很困难,但胜在能看清脚底的路了。
“这是什么?”齐墨跟着他越过黑暗的长廊,浅淡冰凉的光线铺在沈怀璧半张侧脸上,明明昧昧的撒下一小片阴影,愈发显得那张脸莹白如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