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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正月十五,乾清宫前早就安设好了鳌山灯, 好大一座灯, 足足有乾清宫屋檐那么高, 自下往上用苍翠松柏层层堆垒, 绿叶构造的灯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彩灯,其上还有八仙与佛祖等神佛的塑像,气势恢宏, 纵使是白日所见,张羡龄也为这鳌山灯所吸引住。
    听说这样的鳌山灯除了乾清宫广场的这一座外,宫门前也会有一两座, 以供百姓赏玩。
    至正月十五,张羡龄与朱祐樘往清宁宫去,给周太皇太后行礼。
    今夜是家宴,清宁宫前殿摆了好几桌酒席,地上铺着大红百花图毡毯,依次列着各色食案,也有紫檀雕花的,也有剔红刻福字的,看着就是新春富贵。
    周太皇太后辈分最高,又是在她宫里,自然坐主席。朱祐樘坐在左侧首席,右侧首席乃是王太后,接着才是张羡龄。
    众人入席,互道了祝福,便添酒开宴。
    为了给周太皇太后解闷,清宁宫殿前的月台上搭了一个戏台,此时殿门齐开,灯火辉煌,坐在殿内正好可以瞧见戏台。
    张羡龄倒很有些好奇,今夜会唱什么戏呢?这个时候,京剧都没出现了,也许会唱昆曲?可赫赫有名的戏曲家汤显祖这时候似乎还没出生,想来像《牡丹亭》、《南柯记》等经典曲目也未问世。
    一旁的王太后见张羡龄频频盯着戏台,便笑道:“今夜应该有内侍阿丑演的传奇,他演戏一向好玩的。”
    传奇么?张羡龄听着这名字有些陌生,似乎是比昆曲更古老的曲艺,便决心好好看一看,不忙着吃点心。
    乐声响起,一个中年内侍踏着鼓点走上戏台,正是钟鼓司佥书阿丑。
    他大摇大摆走上台,步伐怪模怪样的,手里还握着一执板,还没开口说话,已经逗得不少老娘娘嘴角上扬。
    阿丑插科打诨,吟唱台词:“论传奇,乐人易,动人难。知音君子,这般另作眼儿看。”①
    他的声音极其富有穿透力,把乐声都压了下去,每一个字张羡龄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丑斜眼问旁边的小内侍:“今日敷演谁家故事?那本传奇?”
    小内侍应声道:“真假厂公记。”
    话音才落,周太皇太后径直笑出了声,在座的老娘娘也都笑起来。
    张羡龄一头雾水,王太后悄悄同她说:“看来这出传奇唱的是汪直,从前宪庙老爷在时,阿丑就编过汪直的戏。”
    戏台上接着演。
    “哎呀呀,原来是唱汪太监,待我装扮装扮。”阿丑掏出一盒粉,往脸上刷了厚厚一层,眨巴眨巴眼:“现在可像汪太监了?”
    小内侍愁眉苦脸:“就白这一点比得上。”
    张羡龄想起万娘娘出殡那日,灵前那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再看看一脸厚粉的阿丑,不由得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传奇讲的正是汪直的故事。那时他大约十四五岁,为西厂提督太监,常常到宫外办差,很是威风。
    有一个人物叫杨福,听一位见过汪厂公的好友讲,他的眉眼竟然和汪直有些相似。那杨福听说之后,不知哪来的雄心豹子胆,竟然弄了一套蟒袍,私刻了一块牙牌,将乌纱帽戴上,摇摆作势,竟然自称为汪直,四处骗吃骗吃。
    假汪直自芜湖县搭乘驿传往南行,无论是苏州府的县官,还是杭州府的官吏,竟然全部信以为真,争相奉承。见假汪直只带了一个校尉先导,连忙送车马、送奴仆家人,在官吏们的不懈努力下,假汪直还真真凑出了个西厂提督太监的行头,越发像真的了。
    江南百姓听说汪直来了,立刻将自己的冤屈写成颂词,哭着喊着要汪直替他们伸冤。假汪直做戏做全套,竟然也装模作样的为百姓审案。
    假汪直一路南行,走到福州,三司官亦战战兢兢地恭迎,好酒好菜相陪。可吃饱喝足,假汪直竟然向他们索贿,这一下子可漏了马脚。在酒席旁作陪的福州镇守太监卢胜怎么想怎么不对,汪直不收贿赂这事,天下皆知,怎么这个汪直还狮子大开口要银钱了。
    卢胜长了个心眼,把假汪直与校尉先导全都灌醉,去翻他俩的行囊,翻来翻去,没找到符验。
    这么一来,假汪直的身份便被揪出来了,朝野震惊,便是真假汪直一案。
    张羡龄原本听着极为开心,可听着听着,察觉出不对了。这个时候唱一出真假汪直的传奇,当真不是意有所指么?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落在覃吉身上。覃吉有所察觉,抬眼看向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张羡龄笑容渐渐消散,认真看起剧来,察觉到深意之后再听这一出传奇,她忽然发现其中处处有暗示。等演到卢胜试探假汪直这一场戏时,暗示更加浓厚了。
    卢胜念白道:“我听说汪厂公原是大藤峡之乱时入宫的,想来他必定会说广西土话,正好我也会唱支广西小曲,可拿来试他一试。”
    听到这里,张羡龄侧过头去看朱祐樘。他原来的表情是很柔和的,这一下却是面无表情。
    张羡龄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为了合群,还是挤出一个笑,与一众老娘娘们一起喝彩。
    曲终人散,张羡龄与朱祐樘并肩走出清宁宫。
    她装作无事的笑一笑,问:“回去吗?”
    朱祐樘握了握她的手:“你先回坤宁宫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去乾清宫处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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