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用哭诉道:“可是等报上去,正准备启程上京,忽然听说,他们的妹妹似乎有人见过,在战乱的时候就投了水,不大像孝穆皇后。但那个时候……木已成舟,臣便存了侥幸之心,仍送两人上京来。求万岁爷宽宥啊。”
他一哭,纪旺纪贵也哭作一团,满殿都是呜呜咽咽之声。
覃吉一甩衣袖:“御前怎可失仪?不许哭。”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哭声立止。三人忙捂住嘴,虽还是浑身颤抖着流泪,但到底没哭出声来。
朱祐樘皱了皱眉,转头看一边站着的李福,他也自称皇亲,原本才进殿时还昂首挺胸的,如今却脸色煞白。
不等朱祐樘说话,李福也扑通跪在了地上:“草民……草民也是有个妹妹,但也不大确定……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
感情有个差不多年岁的妹妹,是广西人,便都可以试着宣扬一下自己是国舅。
当真是一场闹剧,朱祐樘端起金錾花茶盘碗,喝了两口,微苦的茶水入喉,将火气压下来些许。
他将茶盏放下,说:“把他们都看管起来。牟斌,你命锦衣卫去查,东厂也要出人,查不到,朕不怪你们,但倘若再有滥竽充数的,后果自负。还有,不许惊扰百姓。”
朱祐樘起身,径直往奉慈殿去,在灵前跪了半日。
他心里隐隐有个预感,大约是寻不到了。
广西山高路远,锦衣卫与东厂番子一来一回,等到上报确切的消息时,已是次年春正。
纪旺纪贵是假的,已发配充军。旁的自称是皇亲之人,也无确切证据。除了查到孝穆皇后是广西贺县人之外,再无所获。
奉慈殿中,张羡龄跪在蒲团上,点燃一炷香,递给朱祐樘。
朱祐樘接过,俯身给亡母上了一炷香。
“当真不找了?”张羡龄轻声问。
“或许是天意。”朱祐樘黯然垂下眼帘,“我意欲效仿马皇后旧例,遥尊封娘亲之父为庆元伯,其母为庆元伯夫人,于桂林府为娘亲立庙,也只能这样了。”
张羡龄侧身看他,她能感觉到他的哀痛,在生离死别面前,一切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张羡龄只轻轻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温热。
线香无声无息的燃着,那一点星火烧到褐黄色细棍,掉落些许香灰。
许久,朱祐樘方才缓过来,抬起头,眼圈红了,却朝她笑了一笑:“没事,都过去了。”
张羡龄笑笑,装作没瞧见他红了的一双眼,倒提起另一件事。
“我倒有个想法,也许除了立庙追封之外,还有一事能为娘做纪念。我曾听闻,宋朝官家以五百亩官田为养,创慈幼局,收养道路遗弃初生婴儿。樘哥哥之前为娘的亲人预留了八百亩官田的赏赐,也许能以此作供养之资,于广西重设慈幼局,以滋纪念孝穆皇后,使孤儿弃婴有所养。”
朱祐樘想了一想,点点头:“这确是功德一件。”
张羡龄见他全然是赞同的神色,又道:“设慈幼局一事,能不能让我来办?从宫中选一些女官、内侍,要他们好好办慈幼局。”
“我只是怕你累着。”
“不累,能为弃婴孤儿们做些事,如何会累?”张羡龄惊喜的笑起来,因慈幼局一事涉及宫外,她之前做了许多心里预设,只怕朱祐樘不答应。
没想到他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
没过多久,朱祐樘便让司礼监拟诏,给官田一千亩为恒产,于广西桂林府设慈幼局,收养孤儿弃婴。
因是为了纪念孝穆皇后所设,慈幼局的名字直接定为孝穆皇后慈幼局,匾额是万岁爷亲手所写,从京中运到桂林府。
与匾额一起来到桂林府的,还有宫中的女官和内侍,都是张羡龄千挑万选出来的。
总领慈幼局事务的女官姓戴,戴女官来到桂林府之后,便严格依照中宫娘娘的手书创立慈幼局。考虑到以后会收养诸多弃婴,戴女官还在当地挑选了一些奶妈,议定了月钱,请她们来帮忙抚育。
若是有民间之人愿意收养弃儿的,慈幼局会月给钱一贯,三斗米的补贴,确保弃儿能长大成人。
当地官府早就腾出了一处大宅,清扫干净,以供慈幼局使用。
万岁爷亲手所题的匾额挂上之后,慈幼局便开始收纳孤儿弃婴。
当地百姓虽知道有这么一个慈幼局,但都摸不清楚状况,只是观望,没谁把弃儿丢到慈幼局门口的。
戴女官见此情景,便给从宫里出来的女史与内侍排了班,让他们去陋巷穷户、山野香村处转悠,瞧见弃婴便抱回来。
几乎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能捡到一个弃婴。
这些弃婴养在慈幼局中,出太阳的时候,戴女官便让奶妈抱着到前街上晒太阳,也让百姓们看一看慈幼局养的孩子。
渐渐地,百姓们也知道慈幼局会收弃婴,还会好好照料。
一天夜里,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单手抱着一个小包袱,摸着黑往慈幼局所在的方向走。离慈幼局还有一条街的距离,他便偷偷摸摸的将小包袱放在了街旁的檐下。
小包袱里是一个熟睡的婴儿,很小,猫儿一样孱弱。
男子看了婴儿一眼,走开了,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看一看,重复几回,他的身影才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清晨,婴儿的啼哭声吵醒了街旁的住户,住户们也吓了一跳,生怕被赖着,忙不迭约上街坊把婴儿送到慈幼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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