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日以来,他着实有些失控了。
平静无波的湖水突然被投入一颗意料之外的石子,无趣死板的生活被人拉离了原本可以预见的轨道。
若换做别人或许会感到欢欣鼓舞,可燕冢只感到抗拒。
因为这个人是明皎。
他反反复复查过,眼前人就是明皎无疑,纵然诸多行事兴趣有所改变,可其身份却没有任何可疑——大寿皇族唯一的嫡公主,明皎。
是谁都可以,但绝不可以是她。
燕冢的眼睫以不可见的幅度颤了颤,随后他开口道:“寿和十四年,葛州饥荒爆发,灾荒之处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然而在这之前并未有任何风声传出,甚而前一年秋收之时,时任州牧还向朝廷报喜,表示收成极佳。”
——倒不如把事情与她一次说个清楚,省得以后再剪不断。
“所以究竟又如何爆发了饥荒?”他唇角嘲讽翘起,“说来也简单,若非天灾,即为人祸。”
事实上葛州贪污之风早已是盛行,官员层层剥削压榨,连官府粮仓也早被暗地掏空,寿和十三年的秋收收成也并不理想,不过是那州牧正在想法子做政绩,好让自己来年再升一步罢了。
所以葛州之患看似突然,实则早就是养痈成患。
事情的爆发也不过是因那年葛州闹了一波蝗灾,虽说不算严重,但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而那些官员们不仅不想法子凑粮赈灾,甚而和当地的粮商联合哄抬物价,百姓们吃不起饭,自然便闹成灾荒。
“恰逢有葛州百姓流落辗转来到京城,消息传开,否则这些事情怕是要长长久久地瞒下去了,”燕冢道,“不过既然闹了出来,圣上自然大怒,当即下令彻查,那已经高升的州牧被拉下了马,而他却说——”
他唇角勾起轻蔑的弧度:“他做的这一切,在葛州敛去的那些财富,全部都是为了去孝敬时任大司农,步安南。”
“而有了这一句话作为突破口,后面也便显得顺理成章起来,步家被人搜查,后院地窖中堆满金银宝物,甚而还有步安南与那州牧的来往书信作为关键证据。”
“一场举国皆惊的贪污案,最后以步安南人头落地,步家满门流放落幕——却从未有人去质疑过其中逻辑。”
“一来大司农职权范围内并无官员升迁相关,二来那州牧高升后也并未入大司农中,两者并无直接关联,若真说孝敬,那州牧所为究竟为何?”
“即使说大司农掌全国财政赋税,那州牧是为打点政绩行贿,为何最后又只有步家落难?”
十四岁那年在父亲书房中看见的那一幕仍历历在目,饶是如何在人前能不动声色,此刻燕冢还是忍不住冷笑。
连藏在袖袍下的指节都忍不住用力收紧。
“一切,皆不过是因为坐在高台上的那位,想要除掉一个碍眼家族所用的小小伎俩罢了。”
第42章
寿和十四年。
葛州饥荒牵连出来的贪污案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现今整个洛京都是风声鹤唳,而身处漩涡中心,燕府上下也透着股紧张的气氛。
少年一身白衣,朝书房的方向而去。
虽未满十四之龄,但身形已经出落得挺拔,他一双眼黑白分明,清冽又干净,年纪虽小,却已可初见日后俊美。
为了查案父亲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府,昨夜方才回到府上歇了一夜。几日不见,他私心想要给父亲一个惊喜,是以并没有如往常般先让人去书房通报,而是自己直接悄悄过去。
书房门口并未有侍卫把守,少年心中略有些疑惑,却仍然走近了去。
“听闻昨日高以过终于招了他背后之人?”
“是,他说……”另一道声音疲惫,停顿几许,还是继续道,“他说,这些年在葛州贪墨的钱财,有大半都孝敬给大司农了。”
少年眼睛无声瞪大。
高以过就是上任葛州州牧,早在葛州之祸被揭露时就被抓捕入狱。父亲口中说的大司农则是自家舅舅,母亲的兄长,可,舅舅那般清风朗月的人物,怎么会做出此等令世人不齿之举?!
燕开诚继续道:“虽然高以过是这么说的,但证词中还有种种疑点,据我所知,步家……”
“燕廷尉,此事可不是一句‘据你所知’就可以下定论的!”
那道尖利的声音猛地扬高道:“高以过是重要犯人,你要是想推翻他的招供,就得拿出他和别人暗通款曲的证据来!”
“可……”
“实话告诉你吧!圣上已经知道高以过招的话了,”那尖利嗓音继续道,“依照陛下的意思,此案查到现在,高以过背后若真有人,怕也早该被查出来了,如今你仍无所获,便说明也是结案的时候了。”
“倒是那步氏,仗着祖辈有建国之功,便大肆发展自己的势力,一点也不知收敛,这让陛下很是不满呐。”
燕开诚错愕:“陛下的意思是……”
那尖利嗓音含笑:“燕廷尉懂得就好。”
他意味深长:“可莫要辜负了陛下的殷切期盼才是。”
听书房内人似有离开之意,少年急急忙忙往旁边的拐角躲去。
吱呀——
他努力抬眼望去,只见一片颜色暗红的锦袍。
这衣服的纹饰、那人头上戴的帽子、还有那较之普通男子过于尖利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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