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只有两人的脚踏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愈发显出这里的寂静。
闻灵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歉疚:“叶老离去的时候,我尚在吕让的监视之下,没能过来看一看他,也没法给你和四娘传消息,对不住。”
谢怀玉的父亲一直身子不好,在听闻叶家造反时气急攻心,一下子缓不过来,当晚就去了。
叶荣舟摸了摸她的脸,道:“不关你的事,他若是还活着,只怕也逃不过株连杀头的下场。”
河西叶家造了反,他们在京城的这一支姓叶的又怎能逃得过朝廷的株连。
“我曾经也试图说服过他跟我一起离京,当时他大骂我是乱臣贼子,当了一辈子忠臣,在他心里,大靖、李家才是他该效忠的主子,忠君的想法已经烙刻进他的骨头里,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即便他效忠的君荒淫无度、朝廷腐烂不堪。
叶荣舟拉着闻灵拐进一条走廊,“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也许是最好的。”
闻灵道:“可是四娘......”
叶荣舟停下脚步,良久,才悠悠道:“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只能靠她自己去面对。”
闻灵默然无语。
“娘子。”叶荣舟忽然转过脸来,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冷漠无情?”
闻灵有些愕然,不知为何,她仿佛从面前这个男人的神色中看到几丝迷茫与慌张。
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闪烁不定。
闻灵摇摇头:“没有,二郎已经做的很好了。”
从长安到河南,再一路从河南到河西,最后在不被吕让的人发现的情况下,一路领着大军又回到长安。
这其中他度过了多少个艰难的日夜,她可以想象。
叶荣舟听到她这句话,神色才放松下来,道:“你今日是不是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还留着小皇帝,自己只当个丞相?”
闻灵点头,这个疑问确实在她心里待了许久,不过她想了想还是道,“二郎若是不方便,可以不告诉我。”
叶荣舟拉着闻灵继续往前走。
“不,娘子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告知,不会有丝毫隐瞒。”他笑了一下,接着说:
“娘子知道,如今天下各地大大小小有不下近百支叛军,并非每个都愿意归顺于我,若是我杀了小皇帝,他们打着匡扶大靖的名号来杀我,便是名正言顺。”
“所以,若想不被他们钻空子,我就不能现在杀了他。可是这还不够,我要是想不费力气地收服他们,也要有个正当的名号,所以,我如今还只能是丞相。”
闻灵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他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是啊,如今谁杀了小皇帝,谁便会成为天下人的靶子,人人得而诛之,可是谁若是保留小皇帝的名号,打着皇帝的名号去平叛,那就不一样了。
身为臣子为国君扫平动乱是再合适不过的名头,谁也不能说什么,此举,不但能赢得民心,还能在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不得不说,叶荣舟确实又成为一代君王的能力,往日当个不能参与政事的闲散国公,算是屈才了。
不过这些话,属于军事机密,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讲给自己听,难道不怕她泄露出去,在背后捅他一刀?
“你......不怕我说出去么?吕让还没找到,万一——”
“你会么?”叶荣舟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嗯?你会么?娘子。”
闻灵张了张嘴巴,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自然不会。
叶荣舟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说:“那不就好了?我相信你。”
闻灵不想他这样信任自己,神色一时有些迷茫,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样信任我?
叶荣舟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低下头来,与闻灵额头相抵,许久后,才轻声说:
“知道么,离开长安后,我总是做噩梦,梦见吕让待你不好,梦见那些人把你架在火堆上......幸好......上天保佑......”
每当噩梦醒来,他都会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来到她身边,深怕会来不及。
闻灵浑身一震,明亮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烁,有些晦涩地开口道:“二郎说什么......”
他说他梦见了自己被架在火堆上,这一世,她只说要救她,根本就没有说会发生什么,怎么会......
叶荣舟手摸上她的脸,随后将她拥入怀中。
“我曾经以为那些都是我太紧张多想的缘故,直到那一天进到长安城,看见菜市场门口那一堆柴火,还有他们要抓你的样子,才知道,那些不只是梦......”
他更用力的抱紧闻灵,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这么多年,一定很苦吧,都过去了。”
闻灵牙关颤抖,眼泪一滴一滴,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流出,砸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的衣服都砸湿。
她以为自己被叶荣舟救下之后,已经将从前那些事都给忘了,可是他如今这一番话,又十分轻易地将她这两世的所有委屈给勾了出来。
被心上人辜负、被众人侮辱践踏、被杀害街头......前世里的一幕幕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她原本打算将它们在心里藏一辈子,却没想到如今会有一个人窥见这些已经尘封的秘密,明白她所有的委屈与难过,抱着她说‘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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