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热火朝天地收拾起了永寿宫与景阳宫,尤其永寿宫大修,宫中上下更是议论纷纷。
甭管外头怎样,娜仁就在慈宁宫安心过她的小日子。这日小厨房制了栗粉糕与豆沙馅的荷花酥,太皇太后吩咐人给三位小阿哥都送了,福安却带着隆禧回来。
“隆禧给皇玛嬷请安。”隆禧在宫人的带领下乖乖向太皇太后磕头,太皇太后笑吟吟摆手,“好孩子,快起来。”
福安忙将隆禧扶起,隆禧又笑嘻嘻对着娜仁脆生生地喊了声“姑爸爸!”然后放对太皇太后道:“六哥和八弟都病着,隆禧替哥哥弟弟向皇玛嬷谢恩了。”
太皇太后携他上炕坐,笑问近日御膳房的吃食可不可口、宫人服侍的尽不尽心、绣院新作的衣裳喜欢吗,娜仁在旁边眼看着隆禧的乳母就战战兢兢眼巴巴地看着隆禧,见隆禧点头,才长长松了口气。
上回奇绶那乳母的下场是给这些皇子乳母留下了多少心理阴影啊。
娜仁心中感慨,一边吩咐:“别给阿哥上茶了,前儿我送来那两瓶香栾蜜,绘粉桃花枝的那个钵中是没用酒浸过的,只拧了些姜汁进去,给阿哥冲那个。”
福宽“唉”了一声,没一时兑好奉上,隆禧一尝,果然十分喜欢。
见他喜欢,太皇太后笑意更浓,慈爱地看着他。
先帝遗下六子,福全、常宁早已离宫,六阿哥奇绶、七阿哥隆禧、八阿哥永干还养在宫里,其中隆禧性子软和嘴巴甜,又生的糯米团子一样,可爱得紧,也最得宫中这几位喜欢。
就连娜仁,对他也十分喜欢。
隆禧伸手来扯娜仁的袖子,等娜仁转头看他,包子脸又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惹得人心都化了。
娜仁抬手捏捏他的脸,笑呵呵问:“姑爸爸那还有新得的柚子糖,七阿哥要不要尝一尝?”
隆禧连连点头,走的时候就又抱了一罐子糖果。
送走了孙儿,太皇太后心情不错的样子,转瞬又有些落寞,正逢苏麻喇捧着料子进来:“老祖宗,这是您吩咐的,当年给先帝裁衣余下的尺头布块,都在这儿了。”
娜仁打眼一看,零零碎碎好多,多是宝蓝、石青一类的颜色,想是当年为先帝裁制常服所余。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都寻出来了?也罢。娜仁,你往宁寿宫走一趟吧,这些都是石太福晋给奇绶讨的。”
娜仁欣然答应。
石太福晋系先帝嫔妃,算是先帝宫中唯一汉女出身高位嫔妃,吏部侍郎之女,蒙先帝荣宠,可于宫中着汉式冠服,性温婉和顺,精诗书,算来如今孀居已有四载余,唯膝下养着先帝第六子奇绶,也算是一份慰藉。
可惜如今奇绶病重,太医也不敢保证一定能立住,倒叫太福晋好伤心。
先帝去世之后,他的嫔妃就由太后带领住在宁寿宫,自康熙二年慈和太后过世之后,宁寿宫那一片宫殿,便以太后位尊。
其余尊位均是博尔济吉特氏出身,石太福晋与先帝二子福全生母董鄂氏妃算是唯二的特例了。
故而娜仁在宁寿宫也是熟门熟路的,一路笑意吟吟地和人打着招呼请着安过去,先往正殿向太后请安,听了她的来意,太后叹道:“你去吧,石太福晋疼你,你多宽慰宽慰她。”
娜仁低低应了一声,其实又有什么能宽慰的呢?
不必宫人引路,娜仁轻车熟路地往石太福晋殿里去,她正领着宫女整理各样料子,见娜仁来了,微微一笑:“得多谢老祖宗的疼爱。”
她服侍先帝多年,那些料子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先帝常服所用,此时眉眼低垂,轻声感慨:“若先帝在天有灵,愿他能够保佑奇绶吧。”
娜仁抿抿唇,“石娘娘。”
“我没事儿。”石太福晋一笑,眉眼间依稀可见昔年风华,只是她这一段日子实在是衰老得太快,一向保养良好的姣好面容失去光彩,鬓边也已染上霜白,让人好不心酸。
回了慈宁宫,将石太福晋所言一一道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歪在炕上,静坐半日,方对苏麻喇道:“你去阿哥所看看奇绶,我……我就不去了。从阿哥所出来,再去宁寿宫看看石氏,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啊——”
触及她的伤心事,她只觉眼眶发酸,泪珠滚滚而下,娜仁只能握着她的手,偎在她身边。
殿内一时寂静,娜仁心中百感交集,心情复杂。
她在宫中这些年,说是小心谨慎,但也是太皇太后与太后护着,博尔济吉特氏出身足够保她安稳,上一辈那些嫔妃对她也极尽疼爱,但顺治朝已过,康熙初年的平稳日子眼看也要过去,她即将步入后宫的风云场,成为当今的妃嫔,而非太皇太后养在宫里的娘家晚辈。
这些年里,宫中女子的辛酸她看了太多太多,即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此时见太皇太后位尊至此却还不免受寻常女子伤心事所扰,不由心中悻悻,一时静默无言。
“娜仁,我……必不会叫你,步了我的后路。”良久之后,太皇太后轻抚着娜仁的发,语重心长道:“所以你也不要和那些女人去争,那些恩宠,对你来说,并不紧要。你是博尔济吉特氏之女,生而尊贵,在这宫里,即使没有子嗣、恩宠,你也再有底气不过了。不要把自己搅道那一滩浑水里,乃至失了本心。”
娜仁知道她实在是肺腑之言,连连点头,“您放心,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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