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从永寿宫里出来,钮祜禄贵妃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对身侧宫人感慨道:“不怪乎都说她能服众,这满宫里,也就是她做事最坦荡利落。”
“皇贵妃年少时便以为人直爽做事缜密享誉京中,不过后来……仁孝皇后嫁入宫中,便少听到这位慧妃娘娘的事了。还是孝昭皇后薨逝后,时任慧贵妃的这位娘娘才站出来主事。若说不贪恋权财名利,阖宫里,老奴只信这一个。”跟在钮祜禄贵妃身后半步远的是她陪嫁入宫的嬷嬷,为人稳重,处事很有一套,如今景阳宫上上下下,俱由她掌管总领。
钮祜禄贵妃闻言一笑,“人家不在意,是因已有了足够的底气,便不必在意理会。你看咱们,虽也不少钱财,那一份权利没握到手时汲汲以求,握到受了,也舍不得放下。这一位啊,胜在博尔济吉特氏的出身,也败在博尔济吉特氏的出身。看皇上的意思,这位想要名权两得,在宫中独断乾坤,是难了。不过她不在意,那便是顶好的日子叫她过。”
花盆底踩着雪地,发出吱呀吱呀的细微声音,钮祜禄贵妃不知何时住了口,仔细听着,好一会,喃喃一句:“若是可以,我又何尝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她身畔的老嬷嬷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惋惜,似是无奈,似是心疼。
凌冽的风吹着白雪,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落在乌发云鬓上,与金簪宝石依偎。钮祜禄贵妃仿佛对这份寒凉浑然不觉,仍然一步步从容款款地在雪中漫步,笔挺的脊背仿佛不折的傲骨,姿态优雅端方,步步踩在皑皑绵软的白雪上,却如脚踏青云梯一般。
娜仁自打卸下那些繁琐事务,便愈发懒散了,即使冬日也保持着每日午睡的习惯,小憩醒来与皎皎留恒一道用晚膳,而后插花煮茶,流程繁琐,不过为了消磨时间罢了。
内务府新送来的鲜花都是暖房里养成的,冬日里是难得的新鲜货,娜仁一边修剪着枝叶一边听着皎皎随口传授留恒《千字文》,这样温暖闲适的冬日午后时光,似乎是宫中最平常,也是最难得的。
打破这般闲适的是内务府来回话的人,娜仁彼时正缓缓将一枝百合插入花觚中,闻言一挑眉,“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叫他进来吧。”
宫人应声出去传唤,未多时,只见赵易微带着两个手捧账本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入内,仍是不急不缓、不骄不躁的样子,谦卑而不卑微。
若用两个字来形容他,娜仁想是风骨,或许不大恰当,但她真的想不出第二个与赵易微相契合的词汇。
奴颜媚骨,在他身上半分不见。卑躬屈膝,他做起来斯文驯服,这词放在他身上,也不算折辱,只是平平常常一个动作的形容了。
“老奴,给皇贵主儿请安,给大公主请安,给纯亲王请安。”
若论如今永寿宫内地位排布,其实留恒应该在皎皎之前,毕竟留恒身上已有了一个亲王爵位。
不过一些老人还是习惯把皎皎放在了留恒前面,即便谨慎缜密如赵易微,也没有改口。
娜仁道:“免了吧。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往素不都是与佟贵妃和钮祜禄贵妃并四妃一道来吗?”
“是年下预备的齐全了,老奴想,将账本先送来与您过目,再奉与诸宫娘娘。”赵易微轻笑着,虽然脊背微弯,却莫名叫人联想到风中劲竹,抓根底下,腰身纵摇,根骨不动。
“再有——”他微微拖长了话音,皎皎端着茶碗呷了口茶,掀起眼皮子看他,却听他继续道:“景阳宫贵主预备将宫内应时应季消暑驱寒的那一项汤药钱蠲免了,冬日改为姜糖茶,夏日改绿豆汤,说是能节省出一大部分开支,届时无论用于宫内何处,还是用于宫外建粥场施粥,都是件顶好的事。”
“她这话有理。”娜仁喝着茶,点点头,“本来那苦药汤子也没几个人爱喝。”
她话里充满了怨愤,皎皎强将口中茶咽下,微侧过头,用帕子掩着轻咳两声,悄悄笑了。
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赵易微面上微微透出些无奈来,眼角的余光从皎皎身上撤回,方才些微的担忧消散,继续道:“景阳宫贵主话虽有理,老奴先回您,只是怕回头招惹宫内上下怨愤,倒是贵主儿落了不是。”
“她开口的,去办就是了,落得什么的名声不论,省出的银子是真的。”娜仁道:“况也着实是个实惠法子,你看如今按时供应的苦药汁子,多半也都落了地,没几个人爱喝那个。真有怨愤的——只怕是你们和太医院药材采办吧?”
娜仁一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易微。他忙微微低头,“老奴不敢,娘娘说笑了。”
娜仁轻笑一声,“你就当我是在说笑吧。钮祜禄贵妃要做就叫她做,我只当没听你说过这个,回头她提起,我还是一样的态度。只是你记着,账面上可不要太离谱,若是出了什么价比黄金的生姜、可如珍珠的白糖,我可是要翻脸的,你知道我的脾气。”
赵易微“嗻”了一声,笑呵呵地道:“老奴自然盯着底下呢。”
“那就好,坐吧,账本子我翻两眼,也得一会功夫。豆蔻,沏茶来,就沏新得的云雾茶。两位小公公也下去喝茶吧,有新做的点心果子,叫你们尝尝。”娜仁收起方才皮笑肉不笑的吓人模样,态度随和地道。
赵易微已然习惯了,谢了恩后从容落座。那两个小太监却是新跟着他出来见世面的,见过的几位娘娘待赵易微都是笑脸盈盈的,哪里见过娜仁这个阵仗,心中不免有些惊讶,脸上也就透露出来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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