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边走了一遭,皎皎原本白皙的肤色不复,是有些类似尚红樱从海外回来那种健康的小麦色,但皎皎还没有尚红樱晒得狠,瞧得出是戴着帏帽的。
这样的肤色是不符合时人追捧的喜好的,但娜仁倒觉着这样健康的肤色很好,康熙只说了两句在京中好生养养,又说南边日头烈,别的一句没有。
倒是留恒,颇为公允客观地说道:“姐姐你晒黑了。”然后也不知是因为求生欲还是出于本心地,又道:“不过仍是十分美丽出挑。”
“噗嗤——”皎皎忍不住轻笑,捏捏他的脸,挂挂他的鼻子,道:“姐姐给你带了些好东西,回头叫人送入宫来。”
又扭过身,笑呵呵地对康熙与皎皎道:“也给汗阿玛和额娘带了,老祖宗、皇玛嬷、太妃们与各宫娘娘、弟妹们也都有。等回头送入宫来时会带礼单和笺子,届时劳累琼枝姑姑,替我操持操持。”
与茉莉亲自捧茶点进来的琼枝听了,便笑着应下。
娜仁不满地道:“你不应当和我说这话吗?”
“便是托给您了,最后多半也是琼枝姑姑去做,不如直接拜给正主不是?”皎皎笑着,神情狡黠,又靠过去贴着娜仁软声撒娇。
不过晚间桌上,说起明年的安排,她又有些迟疑了。
康熙本是盼着她留在京中的,见她的样子,神情一凝,拧拧眉,敏感地察觉事情不对,还是道:“你不会还要往西北走一遭吧?”
他是按照皎皎这几年的行迹排的,北方已经逛遍了,南方和西南和走过了,按照皎皎的安排如果继续猜测,那就是向西北去了。
皎皎却没应,只低着头,似是迟疑。
康熙便愣住了。皎皎终究是要开口的,抬起头,神情平静,口吻极平常地对康熙道:“女儿打算明年出海,已经在准备造船了。”
“你……你再说一遍。”康熙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皎皎,皎皎沉着地点点头,平静地又重申一遍:“女儿预期转年春出海,先随三舅舅试水。”
她已然做好了接受狂风骤雨的准备。
康熙面色大改,看着皎皎,沉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皎皎毫不心虚,也分毫没有惧怕地抬着头与他对视,轻声道:“女儿明白。”
康熙深吸了口气,将筷子放下,站了起来,“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要冲动决定,回去再想想。是朕错了,该找一个稳重妥当的人做你的额附,安隽云太过没有主张,处处听你的,哪有半分男儿风范。”
“什么叫男儿风范?”娜仁拧着眉,仰头看他,“唯我独尊在家中处处不容二话,视妻妾女儿皆为奴仆,便是男儿风范了?尊重、尊敬自己的妻子,愿意听取妻子的意见,就不是男儿风范了吗?”
康熙俨然没想到她会出来搅局,却没与她辩驳,只拧眉道:“阿姐你不要站出来,别的事情朕都可以依她,也都可以听你的劝,但她堂堂皇家公主,能够周游四方已经足够自在潇洒,她竟还想出海远行?父母在不远游,她将父母亲朋置于何地?”
“便是皇家公主,才应志存高远。”皎皎道:“女儿不想一生困于四方天地,只见夫君儿女、金银俗物、庸碌平凡。”
康熙仿佛略受触动,深深看了她一眼,眉目却未舒展,只冷声问:“你将金银看做俗物,那若是你没有了这些俗物,便能够志存高远了吗?”
“女儿视金银为俗,是因觉心中应有更高远追求,而非如今已然拥有。无论女儿是皇室公主,还是平民之女,都不会以相夫教子儿孙满堂未一生归宿。若能以微渺之身、有限时光见证天地日月、踏遍万里河山、征服海上风帆,女儿便死,九泉亦含笑。若一生困于宅邸相夫教子、受女德纲常所困,未能见云山苍茫、山海迢迢,则纵此世富贵荣华不尽数,便以固伦公主之尊,亦不乐也。”
皎皎起身,掀起氅衣袍子的下摆,缓缓跪在披上遍铺着的软毡上,一举一动都极为郑重。她正色庄容地,沉声道。
康熙仿佛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上不去也下不来,心中不知是震怒还是畅快,压在那里,闷闷的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鬼使神差,他转头看了娜仁一眼,见她微微红着的眼圈,眸中泪光点点晶莹,紧紧地盯着皎皎,目光悠远又幽深,也不知究竟是在看着皎皎,还是透过皎皎看着什么东西。
康熙心底那块柔软的地方便仿佛被狠狠戳了一下,一直拄着桌子的手蓦地握拳,神情莫名。
好一会,他一口气猛地沉了下去,面上却没表出什么,只深沉复杂的目光在皎皎身上停留许久然后轻轻收回,拂袖转身,“回你的公主府里,好生想想吧。”
皎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的背影,带他入了暖阁里,方对娜仁轻声道:“女儿便先告退了,改日再入宫陪伴您。”
她知道康熙不会将对她的火气发向娜仁,但还是忍不住道:“您不如去老祖宗宫里坐坐,陪老祖宗礼佛诵经,待晚间再回来歇着。”
“我有些话和你汗阿玛说。”娜仁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皎皎便乖觉地将脸贴在她手上歪了歪,软声道:“女儿这便去了。”
娜仁捏捏她脸上紧致的皮肉,笑道:“去吧。”
她笑起来的样子是很温柔的,她一认真地笑起来,一双眼眸凝望着身前的人,会显得柔情缱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