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康熙亲谒明孝陵在南方儒生士子中影响不错,但还是有南明顽固派坚持复国。当年开放海禁,朝中便僵持不下几个月,最后康熙咬牙下了决策,即便如今情势一片大好,大部分人对海上交流还是怀揣警惕戒备心理,如今想要造船出海,要经过相关衙门的层层手续,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勾结外国势力针对朝廷。
而公主出海,势必会带起一股浪潮,何况固伦嘉煦公主额附还是前明降臣之后。或者说,这些大臣们最在意的无非是安隽云的身世。
除此之外,另一个要紧的点,就在于如今天下崇孔孟之说,皇帝牵头推崇儒法,推程朱理学,公主如此行为,有时女子谦卑恭谨持家教子之道。
这是大部分的说法,在这种情况下康熙本该把安隽云的身世理推清白了,然后把大锅扣给他。如果是他主张出海,夫唱妇随,皎皎便可以安然抽身。
但康熙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将朝中真正对安隽云身世十分在意的满蒙大臣按住,没叫这件事发出来。
在另外那些大臣安静等待皇帝动作的时候,什么都没做。
这叫好大一票摩拳擦掌打算借参额驸出身不同,出海怕有隐患来打公主“无妇德女贤之道之行”的大臣打算落空,满怀疑惑。
他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将是皎皎想要出海摆在了明面上,没有半句替皎皎辩解推卸,但他口中一句“吾儿嘉煦,有先祖之风,志怀远大”,便足以胜过千万句辩解了。
前朝如此,瞧着是顺顺利利的,其实那日苏私下没少运作,康熙也示意宗室与近臣出力不少,才保皎皎没落上个难听的名声。
宫中也不安静。
出人意料的,对这件事,太皇太后竟然毫无不满,只召皎皎入宫,缓声询问她都做了些什么准备,见她言语详尽,偶尔发问也能对答如流,甚至对海上气候变化、如何应对风浪都颇有了解,便点点头,又语带感慨地道:“皇太太老了,走不动了,皎皎替皇太太去看看吧。”
这话说出来,很快便在宫中乃至京师中传遍。
娜仁便明白了太皇太后的用心,她是要用自己将皎皎的名声从意料之中的“恣意妄为毫无妇德之女”里捞出来,将皎皎执意出海的行为化成孝道。
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公主孝敬太皇太后,理所应当。
这一番言语,不可谓不是用心良苦。
这本是康熙预期当中皎皎应当遇到最大的阻碍,甚至在太皇太后召皎皎入宫的时候,他心里还有微妙的大仇得报的爽感,当然也随时最好去救火的准备。
未成想,最后反而是他成为了“最固执”的那个人。
太后就更看得开了,只在皎皎从慈宁宫出来之后叫阿朵把她带到的宁寿宫,翻出自己存私房钱的小匣子,神神秘秘地问皎皎知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又问她出海造船拉人的钱够不够。
皎皎略觉无奈,心中暖暖地,挽着太后的手臂笑道:“您放心,尽够了,我额娘还贴补我不少呢。”
“那就好。”太后听闻娜仁贴补了,便道:“你额娘给了你,便不怕你手头银钱不足了。这样吧,皇玛嬷出一份银子,入半成干股,你若是来回倒卖东西,皇玛嬷也不要你的分红,只给皇玛嬷带些新鲜东西便是了。”
皎皎知道推辞不下去,她也确实打算搞搞海运贴补贴补自己的小金库以方便发展,何况商人的身份在某些国度其实比大清公主的身份更好行走,只要银子砸下去、货物足够好,办起事来会十分方便。
故而她从一开始便没打算以公主的身份扬帆海外。
这会将太后递来的银子收下,认真地写了契书,还是一式两份,取下随身携带的印鉴盖了章,一份与清点好的银票一起收入荷包里,一份交给太后嘱她收好。
银子是收下了,太后的话她却没应,坚持要按照比例给分红。
太后无奈,只能应下。
宫中妃嫔对皎皎出格的行为,不满有之、厌恶有之、羡慕有之,又或者,前两者中,也包含着对这位皇帝长女,身份尊贵的天家公主微妙的艳羡。
她可以活得很恣意,任性地去追求她想要的,而不需要为家族付出牺牲什么。
比起这些人,与娜仁交好的这些在微妙的羡慕之余,便满是担忧。
海上风浪大、危险因素多,出海的死亡几率不低。
佛拉娜对此满是不放心,甚至想过叫皎娴去劝皎皎,但皎娴对皎皎的所有决策都抱着坚定的支持态度,叫佛拉娜想法落空,只能自己苦口婆心地来念叨娜仁。
她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在娜仁看来还很年轻,当世却普遍是已经要做祖母的人,神奇地微微地有了些更年期前兆。
娜仁觉得这不仅是医学上的问题,还是生物学上、社会学上、心理学上、哲学上以及神秘学上的问题,她并不是一个学富五车门门精通的人,故而她并不打算深究佛拉娜与当代女性更年期普遍提前的原因,而是咬着牙熬着,等待着好友们更年期过去的那一天。
但当下,她显然没有迎来那个美好时刻。
佛拉娜就坐在暖阁炕上,手捧一杯温茶,对着娜仁喋喋不休列举海上风险与皎皎留在京中日子会有多美好,又联想到如果皎皎不出海,或许娜仁很快便会成为郭罗玛嬷,抱上可爱的、软绵绵的小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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