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不断地输出着自己的想法,在口干舌燥的时候还会喝一口茶水来润喉作为输入补充,然后继续机关枪一样向娜仁发射思想子弹,偶尔还会要求娜仁在精神与言语上有所回应。
这是最近永寿宫里的常态,娜仁表面上认真地倾听着,其实已经神游天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但她演技俨然极佳,没有在表面上显露出半点,甚至在佛拉娜茶碗见底的时候适时地提起炕边炉子上紧挨着炕桌放着的茶壶,替佛拉娜添上热茶。
动作顺畅如行云流水,叫人完全看不出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这样,她成功地应付了佛拉娜几天,还是最后因为手头有些事情要做,佛拉娜那边也忙,熬不过了,二人开诚布公,娜仁道:“我只希望皎皎去做她想做的,无论成败,无论影响如何,无论舆论如何,我都会永远替她撑腰,只要那件事情不会害人,我便不会阻拦。”
她坐姿端正,神情坦荡,“我并不觉得她要去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好,甚至我觉得那很好!某种意义上,那是一种进步,无论是对于思想还是对于社会而言,我期待着她带给我的结果。无论好坏,我都能接受,这是一次尝试,在未来,也将是历史上一次伟大的尝试。”
娜仁凝神正色,幽幽望着佛拉娜,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当今世上许多普普通通的人。
少见她这样悠远凝重的神情,佛拉娜嘴唇嗫嚅几下,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她如此,娜仁缓缓笑了,温声对她道:“有我三哥带着试水,皎皎会平安的。放心吧。你是为她操心着急,我知道。其实将心比心,孩子大了总是要出去闯闯的,便是你我当年,就真的全然顺从父母的安排,心中没有半分不满与想要反抗的心思吗?”
皎皎是被佛拉娜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便唤她“荣娘娘”与“马佳娘娘”,在她的眼皮子一下一点点从粉嫩嫩的一团长成如今亭亭玉立威势渐重的样子,她不自觉地便会牵挂担忧皎皎,这是无可避免的。
人是会被感情左右的。
谁都没有办法避免。
佛拉娜知道这会自己应该疯狂举例来说服娜仁不要叫皎皎走上偏离应有人生轨道的路,长在高阁中的贵女受不住外面的雨打风吹,何必叫庭前的牡丹花去经受一遭风雨,然后又哭着回来呢?
但与娜仁目光相触,望着那一双幽深神秘的眼眸,她忽然冷静下来,好一会,轻轻点头。
或许她早该明白,不是所有在高阁中长大、被鲜花环绕的女子,都脆弱不堪,只能做一株女萝,永远缠绕攀附着大树,享受着庇护,也接受着约束。
皎皎不是,皎娴……也不是。
她早该明白的。
佛拉娜闭闭眼,轻叹一声,略感怅然,笑起来的时候却带着些释然,眼眸微微湿润,她面上已有了轻微的细纹,却不显老态,只是看起来更为和蔼可亲了。
这是岁月赠予每一位女性独特的美,不同于年轻时的青春靓丽,这样历经世事的独特韵味,将会伴随她们的余生,成为她们头顶的一小盏灯,她们是战胜了这之前岁月里所有困难与险阻的勋章。
她们失去了紧致细嫩的皮肤与娇艳美好的容颜的同时,却也得到了另一份,来自时光的馈赠。
娜仁凝视佛拉娜,也对她一笑,眉眼神情温和极了,甚至透着些许的慈悲。
佛拉娜被她这目光注视,犹豫一会,还是道:“你不要这样看我好不好?”
这些年的相处中都是她照顾、包容娜仁比较多,也已经养成习惯,她在娜仁面前会习惯性地拿出保护者的姿态,危险来临时,保护欲也会油然而生。
被受她照顾保护的人用这样类似于母亲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总觉着瘆得慌,直觉娜仁下一瞬就要搞什么暗搓搓的小动作、恶作剧。
没办法,这么多年,这已经是她形成的条件发射了。
好在今天娜仁颇为正经,没打算搞什么小动作,而是镇定地为自己也添了杯茶,盯着茶碗底被滚茶冲起的舒展开形状上好的茶叶,水清茶碧,香气萦绕在鼻尖,叫她眉目微舒。
“你瞧这茶叶,是茶树叫它们长成这样的吗?阳光雨露、自然滋润,这茶叶生成好样子,入了台阁高殿,生得不好的便再次一等,人不也是如此吗?茶叶如何,从不是茶树能够独自掌控的;同理,孩子们日后便走什么样的路、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也不是咱们做父母的能决定的。”
娜仁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笑着徐徐道:“咱们只要盼着他们好就是了,是非功过、孰对孰错,交由他们的本心来判断、百年后的后人来判定。”
佛拉娜一时默然无话,过了好一会,才轻轻道:“只是为人父母的,总不能看着孩子走弯路?”
“弯路与错路,是两种概念。”娜仁断然道:“每一个人都会走弯路,没有经历过曲折,人生都是平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难道他前生是救世主吗?我们不能避免孩子们走弯路,因为人生的每一段旅程都是他们的历练。我们只需要在他们走进错误的道路、思想进入错误的领域的时候,打断他们,拉回他们。但其实对错本就不是绝对的,对个人而言的对错,对正理而言的对错,对世道而言的对错,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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