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三所出去回宫的路上,几人没传辇轿,娜仁扶着太皇太后,与太后通行,缓缓往慈宁宫走着。
这里离慈宁宫近,娜仁预期先送太皇太后回去,然后再送太后回去。
太后则打算在慈宁宫坐坐,吃一碗茶说会子话再走,大家有商有量地一拍即合,直奔慈宁宫去了。
这会的风已有些凉意,娜仁接过福寿捧着的披风为太皇太后披上,阿朵也要为太后披上披风,太后摆摆手,道:“我身上还暖和着呢。”
她身子一向极好,火力也旺,娜仁不大服气,伸手过去一摸,却发现她手心还是热乎乎的呢。
不由一撇嘴,道:“可真是不公平,这天,琼枝就差催促我拿手捂子了,你手心里还热热的。”
太后洋洋得意地笑着,斜睨她一眼,“是你太虚了,素日还是要多锻炼锻炼。骑射的童子功都要丢了吧?”
娜仁可疑地僵住了,好一会才道:“那玩意本来也没有过。”
“咳咳——”太后被自己呛的轻咳两声,手指头指着娜仁直道:“你可真是……除了你,阖宫里再没人能养出皎皎和留恒那样的性子了。”
不羁洒脱。
娜仁一扬眉,颇为自得的样子,“我的荣幸。”
太皇太后便笑着听她们两个说话,也不插言,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娜仁的手,自己手背在身后,一边捻着念珠,一边慢吞吞走着,连眼角的纹路褶皱都笑得十分温柔。
苏麻喇在她身后半步,细细打量着她眼尾的笑,自己也笑着。
“今儿是个好日子。”太皇太后仰头望着天边,此时天色已晚,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天边,天高云淡,却又因着季节无端透出几分悲凉寂寥。
太皇太后盯着那轮月亮,却笑了,忽然语带感慨地道:“皇帝也大了,就快要做玛法的人了,他要出去闯闯,随他去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苏麻喇也着实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回过神来,笑道:“皇上早就大了,顶天立地许多年了,不过是您一直放心不下罢了。”
太皇太后捻了一颗念珠,摩挲着串上的背语,声音沉沉地,在晚风中也没有被吹散,十分明显地传入了苏麻喇甚至身后的娜仁与太后耳中,“这一回,我不拦他。”
她应该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的,其实说出来的时候神情轻松得紧,还很有闲心地对福寿道:“早起叫小厨房预备的肉松卷酥,也不知预备了没有。”
福寿忙笑道:“定然预备了,您吩咐的,哪里敢不预备呢?”
又向后使了一个眼色,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太监忙顺着宫道墙沿快速奔着慈宁宫去了。
不怕宫里没预备,是要以防万一。
福寿在宫中历练多年,已有了慈宁宫苏麻喇许四海之下第一人的风范气度,行事也惯求稳妥,这会打发人回去一趟,至少求个不功不过。
苏麻喇注意到这一点,眼角瞥着她,冲她轻轻一笑。
回到慈宁宫里,热腾腾的牛乳茶已经滚在小炉子上,一式三只的茶碗净水涮过擦干了水分奉上,娜仁一面舀着茶,一面咬了口太后递到她嘴边的点心,然后眼睛一亮,细细咀嚼后咽下,赞道:“这点心味真好!回来得早了,还没赶上前头开席,正好垫一垫。”
太皇太后便吩咐小厨房预备夜宵,几人围着炉子说话,琉璃宫灯罩内的烛火微微摇曳,这样的秋夜,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次日一早,大阿哥夫妇便在贤妃的带领下来到慈宁宫敬茶请安,大福晋穿着一身红,盘起的辫发上点缀着几朵串玛瑙珠花,面上虽带着新妇的娇羞,一举一动却落落大方,叫太皇太后十分满意。
第一个孙媳妇嫁入门,太皇太后出手自然阔绰,明晃晃一套嵌大珠的头面,金子黄澄澄的,是新炸过的,珍珠洁白柔润,亦是新更换的。
但瞧那样式花纹,就知道是老东西了。太皇太后轻抚那副头面,笑容中似有回忆,“这头面啊,是刚入贝勒府时,我的姑姑,也就是孝端文皇后,熔了她的一套压箱底首饰,给我打的。当时用的还是东珠,如今送给你,换成了新晋的南海明珠。记得那时我喜欢极了,戴了好些年。前儿翻出来,珠子旧了、金子颜色也暗了,或许就连花纹款式都过时了,但人的心意是不变的。今日我送给你,希望这一套头面,也能如陪伴我一般陪伴你,度过为人妻、为人母的许多年。”
她又轻抚挑心顶端镶嵌的红宝,笑道:“当时这镶嵌的还不是红宝,是一颗包着金露梅花苞的琥珀。姑姑告诉我,戴着这支簪,有金露梅陪我,便仿佛是在家里了。不过年月太长,那琥珀也不好了,我叫人拆下来,换上了这颗红宝石,颜色倒也浓郁好看,你妾戴着吧。”
娜仁注意到她今日压襟的沉香串底部缀着的就是一颗形状极好的琥珀,不过那琥珀颜色已有些深,看得出是多年的老物件了。
当即垂头悄悄一笑,未语。
大福晋惊喜之余又有些慌乱,贤妃亦是受宠若惊,忙道:“这是陪伴您多年的老东西了,她小人家怎么配呢?”
“没说给你,是给老大媳妇的,听老祖宗的,收下吧。”太皇太后将装着头面的锦盒一扣,摆摆手,示意宫人捧给大福晋。
大福晋迟疑一下,还是恭谨地磕了头,道:“谢老祖宗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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