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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福晋隐隐约约猜想到娜仁要与她说些什么,不自觉地凝神,更加专注地细听娜仁所言。
    “说句你不愿意听,我也不愿意承认的。这几个女孩,八成是要抚蒙的。”娜仁神情平静,又带着淡淡的惋惜,“皇家宗室之女,生来的路便被注定了,若是由胤禔出面不愿女儿远嫁,也不可能各个都留住。”
    大福晋闻言,心中一涩,低着头呐呐应道:“是,您说的有理。”
    “那么在她们在家中的这十几年里,你和胤禔要做的,便是给予她们足够多的关爱,教导她们成长得最够坚强,能够抗住蒙古的凌冽寒风。”娜仁沉声缓缓道:“事有缓急轻重,胤禔更多心思放在朝堂上,你在家中,便要多用心教养孩子们。同样也是这个道理,你自己要拿捏好轻重,把那些其实并不是十分紧要的人事放下,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教好自己的孩子,养好自己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她难得有这样语重心长的时候,大福晋也确实听进去了,也就是因为听进去了,才忍不住嘴唇嗫嚅几下,微声道:“可媳妇如何能不在意呢。……您不是来……”
    “老祖宗是叫我查查究竟是怎么了,有罪的罚,受委屈的赏。可我今日并不打算直接一一办干净,那样只是得一时的清静,以贤妃的心性,这委屈她可不会白吃下去。”娜仁注视着她,镇定地道:“我今天说给你的话,全部出自肺腑,没有一句是为了敲打你,你听着。”
    大福晋端正肃容,“媳妇谨遵皇贵妃娘娘教诲。”
    “生阿哥还是生格格,都在于命,强求不来。你与胤禔感情好,那便不要着急,好生补养你的身子,虽然你正值青年,可前些年连续生产,难免伤了元气,若是此时非要拼着怀胎生产,只怕伤身,导致寿元不久。你不要觉着我这话是在吓你,回头你找个可信的太医或大夫,一问便知。”
    “这一回贤妃的打算是太不像话了,既然你知道想法子,证明你还没昏了头,我帮你挡回去,以后你也不用担心贤妃有类似的手段,这是我能和你保证的。”
    其实寻常的人,娜仁是不会做到这个地步的,她能为大福晋考虑至此,不过是看她和大阿哥的感情甚好,大阿哥愿意为了她考虑,她也愿意为了大阿哥待贤妃处处恭顺,忍气吞声。这样的感情,在宫中实在是太难得了。
    还有四个孩子。
    若是大福晋一念之差行将就错,或者为了拼个阿哥伤了身子,四个小格格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娜仁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免多说两句,“你看我在这宫中几十年,膝下正经算来,只有皎皎一个女儿,留恒是我养着的,可他又正经阿玛额娘在,等到了年岁出了宫,也不能如他的堂兄弟们一般时常回宫探望。皎皎呢,如今是心怀四海,也留不住了。我看着倒成了孤家寡人,可我没觉着有什么。
    当年膝下无子,我不觉着有什么,如今眼见未来身畔无人,我也未觉着有什么。人说女子一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乃至定理。可我觉着那分明是世间最荒谬的浑话!凡是信了的女子,多少是不大聪明。
    人的一生,最紧要的不是活旁人,而是活自己。若是人活几十年,只知道为男人而活,那恕我直言,她母亲十月怀胎把她带到这世上也是白受苦遭罪了!”
    她这话说得狠极了,大福晋心底最深处的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用力地戳了一下,呼吸一紧,猛地抬起头看向娜仁。
    然后大福晋也知道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匆匆捧起茶钟饮了口茶,掩饰自己方才不大优雅端庄的举动。
    娜仁脸上却猛地绽放出笑意来,她知道,她把大福晋说动了。
    其实谁又生来就觉着依附于人,一生做一株缠绕于大树的女萝藤蔓是一件好事呢?
    即便大福晋自幼受父母疼爱,即便她如今与大阿哥感情甚好,午夜梦回间,她是否也会怀疑自己如今的生活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生得虚浮,没有半分底气。
    但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她又会安慰自己,她的出身好,大阿哥即便有一日与她陌路,也会看在她家里的份上对她敬重有加,便如她知道的许多位贵夫人那般,从此把握着丈夫的敬重、拿捏着家中的中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地过一生。
    但那样的生活真的有意思吗?大福晋扪心自问,然后沉默许久。
    她沉默着,娜仁也没有出声,镇静地坐在那里品茶,神态颇为轻松悠闲。
    良久之后,大福晋抬起头,向娜仁道:“我明白了,您放心。”
    她没有自称“媳妇”或是“儿臣”,而是很平静地自称为“我”;也没有称呼娜仁为“慧娘娘”或是“皇贵妃”,而是眸中带着笑,唤娜仁为“您”。
    娜仁一面笑,一面想,或许冥冥之中,已经有什么被改变了。
    人说命数天定,可她从不那么觉得。若是将人生种种尽归于天,那人生在世所有的努力拼搏岂不都只是无用的动作?若是能够将一切都推在天命上,那因自己不努力而失去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叹一声“失之我命”。
    那又有什么意思?
    她从来都知道,得到得益于努力,失去则是因为做得不够。
    或许有一些在自己努力之外的因素,但那从来不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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